文士善此刻與平時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身上灰敗之氣,與難以言喻的陰森交錯,常甫直感到心驚肉跳。
長山奔來見禮,將他們迎進了院子。聞山長一如既往,早早就到了,等在門口客氣地道“文知府快快請進。”
文士善勉強擠出個笑臉,抱拳回禮,讓常甫留在外面,他獨自進了屋。
聞山長讓開身,請文士善入座,提壺倒了杯茶奉上,問道“可是府學貪腐的那些人,已經判決了”
文士善吃了口茶,茶苦澀,他嘴里更苦,便煩躁地放下了,道“他們牽連甚廣,還未徹底審清楚,須得等一等。前些時日府學的士子慶賀,我沒能好生與聞山長道個喜,今日特地來再次道賀。府學有聞山長在,以后明州府的文氣,定會愈發濃厚了。”
春闈中進士的考生名錄,喜報正式送到了明州府。考中的新科進士尚在京城等著派官,熱鬧喜慶少不了。尤其是府學,文士善親自前來送喜,以鼓舞其他的讀書人。
聞山長笑呵呵道“文知府著實辛苦了。讀好書不容易,做好人更不容易。”
文士善聽得瞳孔猛縮,極力鎮定下來,道“聞山長這句話說得頗有深意,文某受教了。”
聞山長忙謙虛道“不敢不敢。”
文士善眼神在書案上掃過,堆滿了書卷的案桌上,上次見到的那本醫書,壓在了一本大學下面。
“聞山長也讀醫書”文士善手伸過去,佯裝隨意抽出了醫書。
聞山長道“閑暇時會看上一看,平時有個頭疼腦熱,也省得去請郎中了。”
文士善見聞山長對答如流,后悔不迭自己看走了眼,暗自咒罵老狐貍,心里愈發沒底。
聞山長嘆了口氣,翻開大學,點了點書,道“先前我說讀好書不易,其實我張狂了。能否讀好書,乃是其次,能讀上書,更為不易。大周天下百姓,不識字的占絕大多數。書中的道理,皆不過講給讀書人聽。惟可惜了圣人之言,倒是有孤芳自賞,閉門造車之嫌了。”
文士善全神貫注聽著,一個字都不落下。聞山長話中有話,他如何都辨不清,聞山長說這句話的用意。
聞山長肅然道“先前文知府曾言,府學要多收貧寒學子,文知府能替貧寒學子做想,我甚為敬佩。可府學究竟能力有數,一時無法收那般多的學子。我倒有個主意,不知文知府可有興趣聽”
文士善心道來了,不由自主坐直了身,戒備道“聞山長既然有好法子,不如說來聽聽。”
聞山長道“在明州府全府各縣,村設立私塾,夫子的束脩,由府衙支付。年滿六歲者,皆可進私塾讀書,束脩書本筆墨紙硯,皆全免。原本縣與村中,辦有私塾的夫子,亦不會沒了差使,他們繼續留任,由府衙支付薪俸。”
文士善無需仔細算,便知曉這是一筆巨大的花費。明州府收上來的賦稅,全部扣下不上交朝廷,估計才能勉強支付。
既然聞山長提了出來,他就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文士善斟酌著道“聞山長此舉甚好,只是錢財從何而來”
聞山長放下大學,看似隨意翻起了醫書,笑道“明州府富裕得很,豈能沒有錢。天公作美,今年又是一個風調雨順年,快到端午時節,麥子又得豐收了。一座明輝樓,陸家園子,桑榆里的瓦子,海船進港,番邦而來的奇珍異寶,這些都是數不清的錢糧吶”
的確是數不清的錢財,只朝廷能收到的賦稅,少之又少。
否則,圣上也不會心生不滿,要拿下世家,充盈國庫。
文士善陡然明白,聞山長亦是要逼著他,對世家大族動手
聞山長致了仕,在國子監多年,學生弟子眾多,仍有余威。
要是他緊咬不放,文士善絕對難以脫身。
眼下,文士善想退,背后是聞山長。
想進,前面是不死不休的世家大族。
聞山長與世家大族之間并沒牽連,而是要逼著他,將世家大族連根鏟起
文士善徹底明白過來,為何雙方手上都拿著醫書。
若辛老太爺等世家手上沒威脅,說不定就后退一步,會想方設法言和。
此事末了,就是做些表面功夫,殺雞儆猴,拿下幾個小魚蝦,多交些賦稅到戶部國庫,結果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