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需要活著,就會順從朝廷,繳納稅賦,你與他們沒有直接的關系,而是通過朝廷和世家建立的間接關系,所以,一但壓迫過甚,你們的統治關系,便會轉為敵對關系。”
拓拔宏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似乎從中抓到了什么關鍵,卻又像是什么都沒有抓到。
“漢人門閥需要維持自己的勢力,他們要隱匿田產,藏匿人丁,因為這樣他們才有維持自身的錢財,他們與你是合作,也是利用關系”
拓拔宏有些明白了,他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朕的朝廷,需要的丁戶繳稅,需要南征北伐,所以,我與門閥大族,是為敵的關系”
“不錯,所以,陛下再想想,這百工為何卑賤”蕭君澤輕聲道,“周天子時,刀耕火種,到秦漢之時,以銅鐵而興,魏晉之時,灌鋼一術,讓大魏有了的冶鐵利器。可為何漢人禮制之中,以士貴之,農工商而賤之”
拓拔宏回想著所習儒家典籍,卻沒有說出那些書本上的話語,他代入自己做為帝王如何選擇后,才緩緩道“為了以綱常治天下,以士而治工農商貿。”
“所以,工農商貿賤之,并不是他們真的卑賤,而是帝王與士族,以禮制為枷,不愿讓他們生出平等之心罷了。”蕭君澤平靜道,“陛下,對否”
拓拔宏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這話說得太過驚世駭俗,哪怕佛法之中早已有“眾生平等”之說,但他從來都只覺得那是佛祖高高在上,無視權勢,所以才視眾生平等。
可是,這少年所說的眾生平等,卻是從根基處,在瓦解整個天下。
“可是”過了好久,拓拔宏才艱難地道,“這不就正是由你所言之關系,而生出的禮制、世家、甚至王朝么”
“不錯,就如鮮卑不以禮立國,卻要以禮治國,胡漢之別,不在別處,而在尊卑,”蕭君澤輕聲道,“你真正需要的改制,是讓鮮卑們也學會尊卑,讓他們也學會壓迫農工、藏匿土地,甚至是,學會欺壓鮮卑最底層的牧民”
然后便是成功將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一起激化,沒多久就爆
發出鮮卑六鎮之亂,
,
像是一只大手,把拓拔宏的心臟緊緊纏住,讓他呼吸都急促起來“不,不是如此,朕、吾,吾只是想要天下太平,光大祖業”
“是么好吧,我信,”蕭君澤沒有和他爭辯,只是微笑道,“所以我不去治經學儒,當看清這些關系,便能明白為何漢興漢亡,九品之制,為何能亡晉宋兩朝,以及,能從故紙之中,察出氣候之變與北人南渡”
拓拔宏聽得頭皮發麻,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學說,一個能撼動當世的人物,出現在他眼前,即將于青史之中,萬古照耀。
而蕭君澤繼續道“世間萬物,自有規律,蕓蕓眾生,在萬物儀軌中,相互交融、相互影響,莫不如此。我畢生所求,便是抽出這世間表象,尋求真正的脈絡。”
說罷,他在拓拔宏有些心驚的眼神中,伸手指向那水車,緩緩道“就像此物,磨漿也好、汲水也罷,一切所憑依,不過是一句水往低處流罷了。一溪能供一村,若能困大河之水,便能借河水之利,供養一城。如此,你還覺得,這百工,卑賤么”
嘶
拓拔宏只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他勉強憑借著被朝臣夸耀的聰明智慧,從對方巨大的影響中掙扎出來,平息了一下呼吸,這才語帶謙卑地問道“先生能從萬物之中,悟出此理,豈有卑賤之說,不過是萬物眼中,眾生平等,而人心不平罷了。”
蕭君澤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眾生平,而人心不平能說出這句話,你也不差。”
“過獎了,”拓拔宏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又露出欣喜之色,“先生所言,皆為帝王術,先前種種,想必是對吾的些許考驗,還請隨我吾回洛陽,再議封賞。”
果然,他是天命之子,有一統天下之能,看看,這樣的人物,都主動來投奔他了。
蕭君澤搖頭“不必,我尚年幼,此術還未大成,入你朝中,不過是想多聞多聽,加以完善罷了,領受官職,只是浪費時間。”
拓拔宏也覺得有理,以少年的年紀位小了不合適,位高了不能服眾,但無論如何,不能放過。
于是他微笑道“好,對了,不知此道,可名否”
“這世間,無不可名之道。”蕭君澤微笑道,“此道由人生于世,人產百業而興,所以,我就稱此為,生產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