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瑞十年
曠久的冰寒過后,陽春三月,正值春回大地,萬物復榮之際。冰封的河水緩緩復流,宮墻外,肆意漫生的春草攜帶著盈盈晨露從墻角處悄悄鉆出頭來,不時微風拂過,帶來淡淡的桃花香。一切仿佛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然而就在這時,暢春園卻突然傳來無上皇病危的消息。
一大早,園外密密麻麻的車馬險些將原本寬闊的大路堵了個結實。
弘暉接到消息趕來之際,恰巧碰上了被一眾子孫攙扶著,顫顫巍巍從馬車上下來的三皇伯,還有一旁強支著大堂姐的手方才勉強沒有倒下的大皇伯。
從弘暉的角度,甚至依稀瞧見堂姐借著攙扶的動作,將一股看不見的氣勁輸入對方體內。伴隨著大皇伯勉強支起的力氣,堂姐的臉色也在瞬間蒼白了許多
對于這位堂姐,弘暉素來頗有敬重,忙止住了對方欲要行禮的動作“皇姐無需多禮,先行去探望瑪法要緊。”
因著習武有成,琪琪格如今雖已五十多了,如今瞧著卻仍四十不過的模樣,行動間尚待著行武之人的利落,聽罷也不多虛禮,扶著這會兒耳目已經不大靈便的胤禔,大步跟在弘暉身后,身后是同樣亦步亦趨的直郡王弘昱。
穿過重重花廊,多年過去,園子里的宮人早已經換了一輪,早年隨侍上皇身側的李大總管也在去歲時病去。而后院的墨竹,書屋前大片的垂絲海棠卻是依舊郁郁蔥蔥,寒暑不侵。時隔多年,那人飛升前夕留下的陣法依舊運轉不息。
出乎眾人意料,內室并未有過于濃重的藥味,反到是案上擺著的浮雕荷花紋紫金香爐正緩緩吞吐著青煙,微風帶來淡淡的梨香,味道熟悉卻又陌生。
知曉內情的幾人心下皆是復雜。
時間太久,胤礽早年親手調制的香料早已用盡,留下的那張香方不知經了多少名家的手,卻始終調不出曾經的味道。
明黃色的紗帳內,康熙此刻早已是須發皆白,面上已經肉眼可見帶了青灰,顯然時日無多,神情卻是難得的平和。這會兒正拉著自家四兒子的手絮絮念叨著什么,父子倆肉眼可見的親厚。
十年前胤禛退位后,并未選擇早年常居的圓明園,而是選擇來此陪伴自家老爺子。按理來說,兩個同樣強勢之人,又是同做過帝王之尊,說一不二,時日久了必然多生齪齬,然而出乎意料地,兩個老頭子整日里閑時品茶對弈,偶爾游湖垂釣,甚至精神頭好時,還能帶著一大群隨侍浩浩蕩蕩的跑去山上,美其名曰“踏青”。
這一出,可是把收到消息中弘暉嚇得半死,第二日便拖家帶口的搬了過來,整整住了大半個月,方才被兩個不耐煩的老頭子趕了回去。
見老爺子這般模樣,胤祉原本發顫的雙手愈發抖了起來,再開口,老三原本沙啞的聲音已經帶了些許哭腔
“汗阿瑪”
自知時日無多,老三這大半年已經認命,卻不曾想,臨到這時候,卻還要經歷這一遭,真真是胤祉欲哭無淚,倒是一旁的老大
,此刻目光發直,不知再想些什么。
出乎意料的,康熙并未有過多不悅,這些年老爺子愈發軟和。回顧往昔,許是心底下也明白,自己對于這個兒子到底虧欠頗多。
老大或許執拗,或許偏執成性,但于自己這個皇父,卻并無可指摘之處。
然而就是這么個兒子,人生最好的那十幾年,一腔抱負被自小尊敬的皇父盡數打落塵埃,圍困半生。待好不容易從迷霧中走出時,卻發覺最愛的兒女已經在外艱難長成,已經到了不再需要自己這個阿瑪的時候。
甚至連胤禔自己,都是托了大女兒的福,方才從圈禁中釋出。于兒女來說,大姐姐方才是如兄如父,如長者一般,值得依靠的存在。
至于琪琪格,胤禔就更沒有資格說道什么了。于對方而言,自己這個親阿瑪給的照拂還不如諸兄弟們,又有什么好說的呢仗著阿瑪的身份指手畫腳嗎
他愛新覺羅胤禔做不來。
反正他這輩子到了地下,怕是已經無顏去面見福晉
此刻看著榻上愈發老態的阿瑪。
怨嗎胤禔說不出口,
不怨嗎胤禔同樣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