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家有一個習俗,那就是歷代家主都會有自己的傳記。對于那些年紀輕輕就死在戰場上,沒有機會為自己留下只言片語就逝去的家主,會任命最親近的直系親屬為他們作傳。而對于幸運的那些,比如說活到五十歲生日的五條律,他們將有機會為自己作傳。
寬敞精致的和室中,五條律跪坐在桌前,提著筆立在宣紙上,久久沒有落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聲音響起。
紙門被拉開,又關上,五條律緩緩抬起頭,看向門口的青年。
“喂,老頭。”已經長成,頭頂快要挨到門框的五條隼雙手揣在袖子里,挑眉看向他“你的反應變慢了。”
五條律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接著垂下眼
“那是當然,我已經老了。”
聞言,五條隼的眉尾顫了顫,嘴角的弧度略平了些。聽五條律這樣的男人說自己老了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五條隼的視線落在五條律的臉上。男人垂著眼,眉間的皺紋更深了,嘴角因為常年擰緊,也出現了向下一道痕跡。他坐在矮桌前,肩線下垂,高大的身體有些佝僂。
五條隼從幾歲開始就一直喊自己的父親老頭,但是五條律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一直是很高大的,像是一堵無法逾越的高墻,冷淡又高傲地擋在他的身前。
現在對方老了。五條隼長高很多,越過父輩的肩膀看到很多之前沒有注意到的景色。
他靠在門框上看著自己的父親,發現五條律遲遲沒有下筆,于是走過去,低頭看著桌面上空無一物的宣紙,愣了愣。
“你干嘛”
五條隼皺起眉頭,看著男人懸在空中的筆尖“可別想我幫你寫,我對歌頌你那些功德一點興趣也沒有。”
五條律沒有回答他的話。在沉默幾瞬之后,他放下筆,將桌上的宣紙卷起,收到一邊“你和妻子相處地怎么樣”
五條隼愣了愣。隨后,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蒼白的顴骨上泛起一層薄紅“突然問這個干什么。”
五條律瞥了他一眼,緩緩收回視線,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垂下眼什么都沒說,內心卻已經有了答案。
他自己十九歲的時候就成了婚。五條隼有了更多選擇,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才正式迎娶了他心儀的女孩子。那女子的天賦并不如何出眾,在族老看來并不算多么匹配的人選,但是五條律力排眾議,在這件事上堅定地站在了兒子這一邊、
“你笑什么啊”
五條隼神色有點別扭,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了五條律旁邊,吐出一口氣“我和香惠都挺好的。”
香惠是他妻子的名字。五條隼擰緊嘴唇,還是不太習慣跟父親說這么私人的話題,他低下頭,額發掩住神情,低低地說“等年后,你就要當爺爺了。”
聞言,五條律略微睜大了眼睛。接著,嘴角的笑紋一閃而過“是嗎。”
五條隼的喉結上下一動,伸手揉亂自己的頭
發“啊啊別說我的事了”
他放下手,看向被五條律收起來的宣紙“你又是怎么回事自傳也不出來”五條隼疑惑地皺起眉“不應該啊、你這家伙不是有那么多功績可以寫嗎”
五條律神色淺淡,平靜道“只是還沒想好而已。”
五條隼盯著他比年輕時稍微柔和了些許,卻依舊冷峻的側臉,眉頭越皺越緊。半響后,他張開嘴,謹慎地措辭“你不會還忘不了他吧。”
他這句話說得很含混。五條律卻聽懂了。他沉默下來,潔白的眼睫垂下,半掩住依舊璀璨的六眼。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門外有輕微的蟬鳴聲。
在五條隼的眉眼間帶上擔憂之時,五條律輕聲開口“只是沒想好怎么下筆。別想太多。”
五條隼沒說話,眉眼收緊,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五條律失去耐心,移過眼神看向他,語氣冷下來“你該去訓練了。”
“嘖。”一聽到這兩個字五條隼就煩躁起來,他伸手抄起武士刀,唰地一下站起來,本來要往外走,卻在一走到半時停住,回頭看向五條律“老頭子,想不想松松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