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提溫低聲問她。
她看了看周圍,確認沒其他游客聽得到,才輕輕回答“首都星有座王國將士愛國紀念館,里面有個柜子里放著一個去平叛的士兵的軍服紐扣。那個人叫利歷,和我的名字很像,又出身戴拉星,所以我印象很深。”
她不知道利歷的性別,就姑且叫她好了。
“利歷囑托戰友,如果自己陣亡了,就把身上的隨便什么東西帶回去給她的伴侶。她之所以那么說,是因為沒有別的東西能留給伴侶。
“那粒金屬紐扣因為高溫有點融化走形了,中心有一個小小的洞,是激光槍留下的致命傷彈道。”
提溫并無明顯的情緒表露,只是看著她,等待她說下去。
“我剛剛在想,那個利歷,和這個葉瑞塔,他們死的時候都在想什么。”
一個作為革命者的碎片被記住,另一個則成為愛國將士的一員獲得生前想象不到的表彰。
“對布置規劃紀念場館的人來說,這兩個人在想什么不重要,這么說起來,聯盟好像沒有這種紀念館,”提溫環顧四周,忽地哂然搖頭,用上明顯在嘲弄的語氣,“我們這些陰險狡詐的聯盟人這些懶得標榜自己在道義上的優越性。”
以安戈涅為圓心、三步為半徑晃悠的哥利亞突然插口“生死關頭誰有空想那么多。前一秒可能還在想著要干死對面那個,不往前就要被老大弄死,真的死到臨頭,只有怕和不甘心了。”
安戈涅苦笑了一下。
可能這次哥利亞是正確的。她經歷的那數次死亡的瞬間,她除了恐懼和痛楚幾乎來不及去感受別的。
復雜的問題答案經常很簡單。
維持統治的名目五花八門,反叛的理由也往往簡單
再這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紀念館以動態地圖表現獨立戰爭的每一場戰役,并未肆意渲染戰事的血腥。最后一個展廳還特地開辟出了觀影廳,循環
播放45分鐘長的戰時主題紀錄片。
在戰爭一年半中徹底摧毀的行星和人造太空城的名單很長,一個個地名滾過屏幕的幾十秒平淡而冷酷
論軍事力量和裝備,絕對是平叛的王國軍占優勢。
但最后還是反叛的邊境人勝利了。
是因為正義站在他們這一邊嗎還是因為王國軍太過昏聵,像一臺內部銹跡斑斑的機械,空有上過油的漂亮外表
勝利后的邊境人們習慣著先鋒共和國這個新名字,還沒機會享受和平生活就被迫卷入新一輪動蕩第九共和國這個名字簡單粗暴,說明了在抵達眼下這個秩序之前,獨立戰爭的幸存者要熬過多少次試錯。
某個不存在的世界線上,活過獨立戰爭的勞工葉瑞塔很可能會死在下一年。
但這部分歷史不在獨立戰爭紀念館的宣講范疇中,至少并非重點。
安戈涅知道,至少在首都星的大人物圈子里,至今仍然有許多人把共和國獨立成功怪在王太子斐鐸身上。
這位外貌出眾的王國繼承人短暫地出現在紀念館這部紀錄片最后的幾分鐘。他身穿深紅色的禮服,作為王國代表彎下腰,簽署暫時停戰協議。
直起身的時候斐鐸神色嚴肅,儀態端正得讓人忘記他在默認己方的敗北。
這張臉曾經在行宮入口樓梯右上方一格的畫框里,與其他圣心聯合王室的成員們俯視登上階梯的每一個人。
斐鐸沒有被王室除名,但他的名字總能讓圣心王宮眾人陷入了然的寂靜。
斐鐸一度權勢蓋過父親,在戰爭后期是實質上的王國掌權人。眼見著王國秩序有從內部分崩離析的危險,他毅然與邊境叛軍議和,收回兵力鎮壓有意反叛的地區,以舍棄邊境為代價,求得疲于戰事的王國不再進一步分裂。
斐鐸某種意義上結束了戰爭,卻也失去了王位和性命。
老國王剝奪王太子繼承權重新回歸王座,王太子反叛,次王子奉命剿滅叛亂,王太子斐鐸舉家自盡,老國王暴斃,次王子登基
這一連串劇變發生在三天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