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蘆荻緊緊盯著孟朝萊的表情,等他給一個答案。
孟朝萊想要抽回視線,一轉眼對上謝邙冷冽的雙目,心中發苦,開口道“殺夫的理由,自然是證道。”
謝邙冷笑一聲。
孟朝萊以為他要為自己的名聲辯解幾句,然而卻只聽他再次一字一句道“沉霜沒有死。”
燕蘆荻原想孟朝萊也認了謝邙殺夫證道后,會與他同仇敵愾,縱然昨日他們沒有直沖向無涯蘭山尋仇,但今天弒師仇人已經挑釁到跟前,他們絕沒有放過謝邙的道理。
可孟朝萊只苦笑一聲,垂首閉緊了雙眼。
燕蘆荻胸中氣憤翻騰,剎那間祭出孟沉霜留給他的浮萍劍鞘,一舉劈向謝邙,奔涌而出的劍意如狂龍沖破大殿,劍嘯震怒,堂上白綢頃刻被撕成絲絮炸開。
鹿鳴長嘯,反轉劍身與浮萍劍鞘相擊,巨大氣勁直接將燕蘆荻撞開,可熊熊怒火將他再次推向謝邙,這一回,謝邙眸中閃過一道銳光,是鹿鳴劍劍鋒顯身,直與劍鞘相接,一瞬將劍鞘斬做兩半。
燕蘆荻震恐的雙眼看著半空中劍鞘上下沿著裂口分離,眨眼之間,靈壓在裂口炸開,將整把劍鞘一節節爆開成鐵石碎片
他被氣波震飛在地,吐出一口鮮血,孟朝萊沖過去扶住他,卻被燕蘆荻一把推開。
他癱倒在地無法動彈,發紅的雙眼卻死死扎在謝邙身上,仿佛想要撲上去撕咬謝邙的皮
謝邙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拂袖轉身走向守白殿外,在青石階上站定。
身后是靈堂中一片狼藉,破碎的紙錢白綢與灰燼在幽暗的瓦梁下翻飛。
鹿鳴劍尚未歸鞘,豎直向下劍尖杵地,謝邙雙手交疊按住劍柄,如巍峨山岳般佇立在風雪天地間,投落陡峭的陰影。
他開口時,磅礴靈氣翻涌而出,將沉重的聲音傳向長昆山西嶺每一個角落,穿越長空,驚飛山中鳥獸,更重重壓在一眾世家大宗的“來客”身上。
“本尊道侶一息尚存,諸位請回”
“若有哪位一意孤行,非要上山哭喪,先來問問我手中劍”
長明燭火拖長孟朝萊的影子,呼嘯的風雪被厚重高大的木門隔絕在外,祠堂中重重牌位如高山聳立,仿佛每一個字都在沉默地俯視著后來人。
軒轅臺上劍閣祠堂,只供奉歷任劍閣閣主牌位,在將來的某一天,孟朝萊的名字也會被留在這里,在永遠不息的燭火光輝中凝視著劍閣滿山風雪。
高聳空寂的廳堂之中,他渾身血傷地跪在蒲團上,目光朝上,越過香爐貢案,觸及最近的那一方牌位。
牌位上,一道刺目的裂痕扭曲地穿過“第叁佰貳拾柒任劍閣閣主孟沉霜”這幾個字,刮在孟朝萊的雙眼中。
七十二年前,謝邙在孟沉霜靈堂中大鬧一通,劈了孟沉霜的牌位和空棺,又重傷了他留下來的徒弟和抱劍童子。
加之那殺夫證道的流言,不明真相的人,大都覺得謝邙這是悔愧萬分,不愿承認孟沉霜已死,比之后來四劈幽冥欲侶亡魂的動機,一般無二。
但也有人猜,或許是謝邙與孟沉霜之間早有齟齬,這種種殘暴行徑便是表露。
只有當日孟朝萊與圍山的大能們心中明白,謝邙此舉的確瘋癲,但卻足以震懾心懷不軌之人,使劍閣免于被天上都天尊之死禍及。
當時孟朝萊剛剛擔起劍閣閣主大任,對謝邙的相助雖然氣憤,但也有幾分感激。
但燕蘆荻整幅心神都被壓在身上沉重的仇怨填滿,對此毫不在乎,在那日夜里怒斥孟朝萊忘恩負義、竟對仇人手下留情。
孟朝萊試圖勸解他,然而燕蘆荻卻連頭七都沒有守完,直接拋棄劍閣出走長昆山,說要去親自殺死謝邙。
孟朝萊無可奈何。
但他何嘗不明白燕蘆荻因何發怒,在這件事情上,就連謝邙自己都不愿放過自己。
單是守白殿上暗中的援手,確實不足以抹消殺夫證道的罪行。
可若是,謝邙并非殺夫證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