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魔之軀,最是反復無常。
孟沉霜已經半合著眼暈厥過去,這副軀殼還不能平靜,一直攬緊謝邙的肩背,繃緊的小腿時不時碰一碰謝邙的腿。
叫他停下,或是,別停下。
直到徹底消停,灼熱的體溫慢慢下降時,孟沉霜被謝邙抱回伏雪廬,腰肢腿筋還在過電般顫抖抽搐。
這讓謝邙給他換上干燥新衣的動作麻煩了許多。
謝邙只得再次加重了手掌上的力道,把人按住,才勉強給孟沉霜穿好一件內衫。
絲縷薄透,蒼白而瘦削見骨的肋間盡是深紅發紫的指痕,縱橫交錯,如同雪地里盛開的大片牡丹。
謝邙下意識松了手。
孟沉霜失去束縛,嗚咽一聲,迷蒙間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蜷縮起來。
即使被衣衫遮住,紅痕還是在光下淡淡透出,某些甚至已經帶上了紫紅淤傷。
謝邙沉思片刻,從伏雪廬點柜子里翻出一個瓷瓶,又褪去了孟沉霜的外衣。
打開瓷瓶,藥油濃厚的氣味瞬間飄出,謝邙倒了琥珀色的油在掌心,雙掌搓熱后,先是落在孟沉霜的手腕上,揉開紫紅色的淤血。
這樣能讓青紫痕跡退得快些。
藤蘿影下,謝邙的面容重新沉下來,動作和緩熟練,仿佛已經做過千百萬次,知道什么樣的力道不會將孟沉霜從昏睡中吵醒。
然后是兩肋邊的指痕。
觸及淤傷時的痛感讓孟沉霜縮了一下,輕輕皺眉。
手掌緩緩打著圈,厚重的油脂填進掌紋中,撫平粗糙的劍繭,又在蒼白如雪的皮膚上反射出滑膩的光亮。
床上人遠山般的眉逐漸松開,氣息慢慢平緩如靜湖。
謝邙始終屏著的一口氣也終于松開來。
于是,孟沉霜身上諸多細碎的傷痕逐一闖入謝邙心神。
胸前背后的鎖靈鉤貫穿疤痕最為醒目,又夾雜著另一些近來留下的雜七雜八小傷。
如同雪地里平添了鶴痕。
謝邙的手指腹滑過道道傷疤,直至尚還算干凈的心口處。
最近的一處傷是鎖靈鉤疤痕,卻不曾有過長劍穿心之傷。
手指落在心口處,停了一會,什么也沒有觸到。
謝邙的深澀的目光晃了晃,又被眼簾沉重地壓下。
然而就在他挪開目光之前,一道猙獰的血色傷口突現于孟沉霜左胸,像是某種野獸的血盆大口般大張,顯露出里面層層疊疊的血肉,瞬間使人心中發涼,好似面臨著一道天命的深淵。
然而當謝邙回神想要看清,猙獰傷口又一下子消失在眼前。
只不過是個幻像。
等謝邙意識到這點時,他的手指已經深深按進孟沉霜胸口,像是想要接著觸感確認些什么。
孟沉霜被按疼了,面上擰了擰,側過身去縮了起來,只留給謝邙一截消瘦見骨的脊背。
日光透過花枝與窗欞,落在孟沉
霜的背上,他依然沒有醒來。
只像是一團霜雪般,安靜地臥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在春色中慢慢融化成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