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銘的母親,是在外出取藥的時候不見了。
那時異變來臨不久,外邊一片混亂。一家三口把自己鎖在屋子里,等待新聞里所謂的救援。
然而救援沒有來臨,反倒是冰箱里儲藏的食物所剩無幾了。
全家都很餓。
父親打算去找食物。可尚未出樓棟,就被喪尸潮堵了回來,還受了傷。
所幸并非咬傷。但家里沒有備藥習慣,傷口很快發炎,第二天便發了高燒。
于是母親打算再冒一次險。去找食物,順便取藥回來。
方銘本想跟著一塊兒去,卻被母親趕了回來,要他好好照顧父親。
然后,從白天到黑夜,母親再沒有敲開家中的門。
人體是很頑強的。沒有任何藥物,老爸竟也生生挺過了高燒。傷口逐漸開始愈合、結痂。當從方銘口中得知妻子的消息,久久沒有發話,僅是沉默。
方銘心中仍然懷著慶幸,認為老媽只是被困在了某個地方,遲早有一天會回來。
直到那天,他透過窗戶,遠遠望見樓下徘徊的喪尸群。
其中一人衣服很眼熟。容貌變形,幾乎已快辨不出原來模樣。只是那頭凌亂的頭發上,依然掛著他從前送的發卡。
自那以后,家中愈發沉默了。
小區里的活人大概越來越少,從前還能經常聽見汽車轟鳴、或是逃竄尖叫的聲響。如今除了那日夜徘徊的活死人,什么也沒有。
一天夜里,方銘發現樓棟掛鎖的大門被撞開,小區里的喪尸全都涌了進來。
他將這一發現告訴父親,兩人甚至來不及做更多準備,就聽家中大門被嘭嘭撞響。
像是篤定里邊還有活物一般。
他們把能堵門的家具全都堆到門邊,希望能撐上一會兒。可外邊喪尸并沒有放棄離去,反而越聚越多。
僅僅一墻之隔,那尖銳的、嘈雜的嘶吼不住鉆進耳膜。防盜門被撞得砰砰作響,縫隙愈來愈大,幾乎下一秒就會壞掉。
家住高層,也沒法從窗戶逃走。
方銘當時才上高中不久,無論平時表現如何,出事后的第一反應,還是下意識望向了仰仗的父親。
當時他清晰見得,父親的背全濕了,淺灰色的外套成了深黑。但看向他時,還是竭力擠出了笑,魚尾紋愈深。
“小銘,你先去房間里,把門鎖了。”
方銘剛想問你怎么辦,就被強硬推著進了臥室。然后,父親在外反鎖了門。
那之后發生了什么
對,家里大門被撞開。他清晰聽見駭人的咆哮,哪怕隔了一扇門,也能聞見那刺激的腐臭。
父親大約是拿了菜刀,一下又一下砍進喪尸腐爛的皮肉。接著是跑步聲。父親盡力發出極大的聲響吸引那些喪尸,然后,聲音漸遠。
喪尸像是被吸引走了。
方銘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氣力抽空,溫度驟降到零點。
外邊再聽不見一點兒聲響,整座樓棟重新恢復寂靜。
猶如死寂。
臥室的門并不堅固,他用椅子撞開,走了出去。
客廳一片狼藉,家具翻倒。地板滑膩膩的,混合了鮮血與白色的不明物體。一路走,一路黏腳。
門是半敞開的。他沒有做任何防護,就這么推開家門。
映入眼簾寬敞的走廊,許久不見,同樣再看不見從前的干凈整潔。白墻潑了污跡,滿是刀口和劃痕。鄰居家的門緊閉著,門縫里同樣有粘稠的紅色流出。
腳下鮮血依然在往前蔓延。他視線落下,沿痕跡繼續走。
直到樓梯間。
燈沒有亮,樓梯間很暗,但他還是一眼瞧見落在樓梯的灰杉。衣服被撕得粉碎,已經不能穿了。而衣物的主人不知去了哪里。
留下的,只有那染滿鮮血的外套。
他彎下腰,撿起了衣物。
后來老哥找到他。
有老哥在,他沒有繼續自暴自棄。他逐漸長大,也終于稍微適應了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結果,老哥同樣也離開了。
那日雨很大,老哥問他是否聽見了聲音。那個聲音要帶祂的信眾去往安全的地方。老哥分明是笑著的,臉龐卻沾了水。
方銘分不清那是是雨,還是淚。
與從前弱小的自己不同,如今他有了自保的能力,也有了保護人的能力。他竭盡全力想要留下人,卻是徒勞。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墜落,到了最后,他依然弱小、無能、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