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老哥回到了他的身前,而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人,實際是他最避之不及的怪物。
怎么可能。
方銘想要從夢中清醒。可閉上眼后,周圍的聲音卻愈發清晰了。
那大概是觸手的聲音相互摩擦,在狹窄的空間內顫動。窸窸窣窣,似要靠近,卻又止步不前。
他聽見自己的呼吸,極其輕微,幾乎要消散在這詭秘的夜。
他感受到身前的注視,分明沒有眼睛,他卻莫名覺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被看得一干二凈。
無論身體,還是思想。
他再度睜開了眼。
這一會兒工夫,身前怪物已經重新凝聚成人形。
黑影依然未散,但包裹中央的存在依稀能看出人的形狀,只是依然不太穩定。
唯獨那燃燒的藍火,在一片漆黑之中,是唯一的光。
方銘張了張口,想要發出聲音,嗓子卻像是被堵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
類人的黑影愈加靠近。
而伴隨距離拉近,黑影的身形也愈發清晰了。黑色剝落,露出皮下光潔的軀體。
是屬于全楚悠的身體。
肌肉線條流暢分明,皮膚光滑細膩。黑色發絲猶如輕羽,垂直頸肩,掃過分明的鎖骨。面龐精致,五官立體。
唯獨身下,從胯骨處生生截斷。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卻冒出了無數觸手。相互糾纏,洶涌泛濫。
方銘僵硬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
“抱歉、”
全楚悠”聲音平靜。體內涌出的黑影卻越發洶涌,沒有半點兒收斂。
“我以為,可以消化。那個人的實力,比想象中厲害。”
祂頭微偏。
“嚇到你了”
因外形的緣故,原本平平無奇的話語就像是怪物拙劣的模仿。
在竭力模仿人類的口吻。
方銘仿佛失去了嗅覺,聞不見半點兒氣味。空氣愈發冰寒,那生冷的溫度刺激著他的鼻腔,往上蔓延,直至腦髓。
頭很疼,眼睛很疼,還有胸口。
話雖如此,方銘卻無法去揉捏,去緩解。他雙臂垂在兩側,沉重得宛如墜了千斤,無法移動。
方銘雖然在聽怪物講話,卻又像是沒聽進去。
他的雙眼,只看得見那泛濫的黑色;他的耳朵,只聽得見黑影摩挲的窸窣聲響。
他如同被雕塑的石像,已生不出任何反應。
“小銘”
身前怪物,“全楚悠”冰藍的眼瞳深深望著他,雙臂橫來,支于他身體兩側。
方銘隱約瞧見,那黑色發絲之間有藍光閃爍。
是他送去的耳墜。
“不該戳破的。”
“我本來,一直偽裝得很好。”
“全楚悠”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俏。音色清澈,語氣溫和。只是細聽之下,語尾總覺帶著微微的冷質。
“不過,我會很快適應。到那時候,小銘就不用再看見這些。”
到時候
這是方銘唯一聽見的話。
他眨了下眼,眼底有熱度浮現。
在通過皮響云的測試后,他和全楚悠可以安然無恙離開這里。至于其他結果,他壓根沒有預想。
也不敢去想。
因為,全楚悠怎么可能會是怪物,怎么可能通不過這次測試。
然而,這一事態終究發生了。
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在他面前,化身成了怪物。
最令人恐懼的噩夢成真。
他被這披著全楚悠外皮的怪物耍得團團轉。
眼底熱度帶上濕潤,方銘眼前變得模糊不清。然后,有滾燙的液體滑落,自眼角淌下,直直墜去。
大概是沒有預料,“全楚悠”靜止了。接著伸手,像是要拂過他臉頰的淚。
方銘偏頭,卻沒能避開。那冰冷的指尖觸碰他的皮膚,要比平常更冷。
“為什么哭。”他聽見聲音。
方銘不想回答,不想與怪物交流。可終究沒能忍住內心深處的質問。
“小悠”
“全楚悠,是什么時候死的”
覆在臉龐的手指像是頓住了,一同停住的,還有周身泛濫的黑影。
少頃,身前怪物收回了手。
“小銘,”
“怪物”目不轉睛。
“可是,我就是全楚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