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此刻移到人頭正中,樹上鳴蟬叫得一聲比一聲真切入心,有汗水正落在手中的爛木板之上,崔枕安突然覺著腳下有些打晃。
“殿下您怎么了”方柳即是再遲鈍也覺出不對來了,忙沖上去將人扶住,他這副模樣方柳曾見過,不過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還是先回府找醫官來看看”
“不打緊。”話雖如此,可心上絞痛映著那蟬鳴一下重似一下,連喘氣都覺費力起來。
心口每每浮動一下便抽痛難忍。
“殿下,您先去陰涼處歇息一下吧。”方柳不敢怠慢,扶著崔枕安來到不遠處的一棵樹旁,崔枕安背倚樹干稍喘了口氣,手中始終握著那塊木板。
垂眸悄然看去,方柳借著那塊木板方知這荒墳是誰的,時隔兩年之久,他竟沒想著這女子崔枕安竟還記得,不免聯想到先前路行舟同他說的話,恍然大悟。
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在崔枕安的臉上灑下一片斑駁,單自他眸色中瞧不出任何情緒,只知他獨自盯望了遠處那座被青草覆蓋的荒墳良久。
他說不清楚他為何心情會這般低落,明明當初走時便不曾有過旁的心思,明明他當時將那杯要給姜芙喝下的毒酒丟了。
手中那塊木板被他越發緊握,指尖掌心有刺痛傳來,可他卻覺著同此刻憋悶的心境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方柳,你命人擇一吉日將這墳啟了,再選一處風水寶地將這里的人重新下葬。”他聲線很平,每說一個字都不帶情緒。
一想到先前自己還對那姜芙有過殺心,而今方柳見自家主子這般,愣是半個不字也不敢多言了,只點頭痛快應下,“是,屬下領命,一定將此事辦好。”
這里的蟲鳴吵的人頭疼,崔枕安覺著自己應是真的病了,在此處半刻也待不下去,撐著樹干將身子挺直,自陰涼處重新走向烈陽中。
方柳見他直到重上馬背手里仍拿著那塊木板,想要提醒卻不敢講。
再回城時已過申時,眾人在鬧市中不敢策馬,紛紛下馬牽行,唯有崔枕安騎于馬背之上由方柳牽韁前行。
這條街他很眼熟,當年那做為暗樁集處的點心鋪子便是開在這條街附近,如今方柳歸位,鋪面已經換了旁人,是為方柳的心腹。
一入街景,便記起從前在京為質的時光,當年的心境與今日大不相同。他忽而記起,這條街拐出去再走不遠,就是當年他身受重傷時所居的宅子。
“方柳,當初我住的舊宅還在嗎”日光西移,照在崔枕安的臉上,將他雙眸鋪上一層琥珀色的光影。
方柳點頭道“那舊宅一直空著,仇楊說自打您當年走后,有官兵去搜過,后來便放置了。”
“我去瞧瞧。”他向來不喜那套宅子,他受傷后在那里躺了大半年,日日被人監視,那滋味如同坐牢,本想回來之后那宅子若還在便夷為平地,誰料想因事多而被耽擱到了今日。若非因著姜芙的事,他想他此生再也不會踏入那處。
不過拐出兩條街便是那座舊宅,再歸來,似比從前又蕭條了些。
已經掉了漆的府門貼了封條,風吹雨淋久了,封條也變得褶皺暗黃。
不等崔枕安開口,方柳上前一把撕了那門上封條,不過刀尖兒一劈,破敗的門內門閂掉落,他重手將門推開,染了滿手的灰塵。
崔枕安提步走了進去,其余人等皆守在門外。
這院子好似比他記憶中的小了許多,明明才離開也不算多久,卻仿似已是上輩子的事了。行過前院,穿過一條石子路,另拐一邊便是后院,兩年無人打理,從前的花株早就沒了蹤影,院中雜草叢生,總讓他想起姜芙墳前的景。
院墻角落處是一株丁香,無人修剪反倒長的枝繁葉茂,只是沒了形,枝杈橫生,伸到了風雨連廊內的憑欄處。
他仍記得,從前姜芙常在此處流連,拿個不大的竹筐不知在忙些什么。
這里明明沒有姜芙了,可她的影子好似常在眼前晃,崔枕安眼色一黯,轉身邁入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