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這場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山路上的人也一直在哭,好在,沒有親的泥石再滾落下來,前來幫忙的百姓越來越多。
直到了快亥時大雨才轉小,兩道身影自街尾急急奔來,是姜芙和他雇的腳力。
今日時間耽擱的太久,腳力不放心,于是便送了姜芙回來。
一入門時,醫館中坐地不安的小工幾乎傻眼了,上下打量著姜芙,見她身上除了衣裳角濕了之外再無異常,又驚又喜道“姜郎中,你去哪兒了”
這語氣太過驚急,倒將姜芙嚇了一跳,她不緊不慢的收了傘,甩了甩水珠,又立在門邊,這才將
手里拎的東西放下笑道“別提了,今日本來是去采辦藥材,誰知道我常去的那家因為買假藥材被官府查封了,才采辦的一車也被那邊縣衙都扣下了,我在那里磨了一天的牙,愣是不給放行,連馬車都給我扣下了,我如何解釋都不成,沒法子,只能先將馬車留在那里人先回來,待明日去衙門簽一張文書給那邊縣衙的審閱,才能把馬車和藥材要回來。”
“天下大雨,我和張大哥又雇不到車,好不容易最后遇上一輛農家的牛車,車是坐上了,可是太慢了。”
姜芙解釋著,亦是在抱怨著這一整日的不順。
“壞了,”小工一拍大腿,“崔郎君誤聽人言,跑去城外尋你去了”
小工將她不在的這段時間所有事都同姜芙說了一遍,姜芙便又舉了傘前去一探究竟。
今日天色太晚,又下了雨,姜芙便沒行這段路,反而繞了個大遠,倒不想竟也躲過了這場災難。
來到塌方之處,遠遠就見著許多松油所制的火把在燃燒,倒將此處照得通亮。
有尸體被人挖出,以擔架匆忙抬出,哭喊聲連成片,一時混亂,姜芙倒是尋不到崔枕安在哪里。
借著火光四顧望去,所站著的人群中也沒有他。
許是出于醫者的天性,既到了此,她便沒有不幫忙的道理,也不顧得旁的,撐著傘就往前走,看到一個差役模樣的人才想上去問話,卻在他舉著的火把所照的光亮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人漫身被雨水澆透,衣衫上皆是泥土,雙膝蓋跪陷于泥地之中,徒手正挖著什么,明亮的火光之下,姜芙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是那人在京當質子的那幾年,被人算計身受重傷的那幾年,也不曾這般狼狽過。
此刻她就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一捧土一捧土的向外丟,四顧無人,似個提線木偶般不曾停歇,也不知是不是姜芙眼花,還是天色太暗她看的不算真切,那原本修長且骨節分明的一雙手,而今沾滿了泥沙,上面還透著血色。
許是這血刺了姜芙的眼,她終在震驚中回過神來,撐著傘來又離近了一步,身子彎下,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小聲喚了句“崔枕安”
這一聲喚聲音不大,可對于此刻的崔枕安來說卻是振聾發聵,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幻聽,可同時卻又分明的感受到了肩上傳來的溫度,猛然回頭,正與那一雙清亮的眼睛對上。
瞳孔中真真切切映的是姜芙的那張臉。
她好好的就站在崔枕安的面前,身上無傷無泥沙,與平常健朗的姜芙無異。
雨水將他澆得很狼狽,他唇無血色,卻在看到姜芙的那一剎滿目的歡喜,喉結微動,已是喜極,“姜芙”
先前在小工那里已經聽了前因后果,已經知道他在這里,可讓她沒想到的竟是這樣一番場景。
他不顧一切的徒手挖著泥沙,只是為了見著自己。
這是她先前如何都沒想到的。
下一刻,那人自
泥地上站起,染了血色的手放在她的肩膀兩端,因挖了幾個時辰,手臂已經開始顫抖,卻也顧不得旁的,只是望著她。
“我今日沒走這條路,聽說你在這”話未說完,便被他攬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那人身上沒有一絲暖意,已經冰涼透了,可心卻跳得厲害。
顫抖的身軀卻幾乎將姜芙整個人都包住。
唯此,崔枕安才明白虛驚一場,是這世間最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