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之間難得有一通電話,又聊了兩句,彼此道了晚安后掛斷。
孟修白閉眼,沉斂了片刻,面無表情地擰開水龍頭,接了一捧水澆在臉上。冰涼刺激著麻木的神經,他抬起頭,和鏡子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對視,水珠順著輪廓滑落,嘈雜的水流聲在耳邊回蕩。
這張臉用了八年,還是不習慣。
視線一點點向下,來到寬厚的肩,精壯的手臂,肌肉在襯衫的包裹下凸脹著,被陽光曬黑過后的皮膚呈現淡小麥色,右手虎口貫穿一道駭人疤痕,越發讓這具身體顯得冷硬,壯碩,孔武有力。
這樣的身體,他也不是很習慣。
曾經的他是怎樣的高,瘦弱,穿著洗到發白的人造棉t恤,散發著不值錢的書卷氣。每到臺風天,苒苒就會睜著那雙乖巧的大眼睛,擔憂問他,哥哥會不會被風吹跑啊
曾經的他,叫宋律柏。
男孩太瘦了,就看著好欺負,加之他總是沉默陰郁,不會來事不懂討喜,在賭場里拿到的小費是最少的。
在這個地方做事,受欺負很正常,他不是沒被輸紅眼的賭客臭罵,也挨過打。
最狠的那次是被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賭客拖出去拳打腳踢,只因為倒的水里加了檸檬。而這男人今天來賭場前找大師算過,不能碰黃色。
這男人今晚輸了三十萬,全是借的高利貸。
“diu你老母個冚家鏟死撲該”
那男人罵罵咧咧,一頓亂踢之后,喘著氣,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幣甩在他身上,揚長而去。
凌晨三點,這座城市仍然燈火璀璨,紙醉金迷,像一座不打烊的游樂場。賭場里沸反盈天,豪車停駐路邊,穿著制服的門童站的筆直,賣笑的小姐們媚眼如絲,一個小小的疊碼仔被輸急眼的賭客打真是比熄掉一盞燈還司空見慣。這是美麗又罪惡的城市。
他吐了一口血沫,面無表情把紙幣撿起來,半闔的眼眸藏不住陰郁。
“被打了,怎么不打回去”
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著人。
他捏著那張紙幣,冷漠地向后瞥了眼,是一個穿著舊式長衫的中年男人,頭發梳得規整,拿著一只海泡石煙斗,雙眼蒼勁而銳利。
“他給了錢。”他話語很淡。仿佛挨一場打無所謂。
男人愣了,隨后大笑出聲,他當時不知道這人笑些什么,只是麻木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臟灰,往賭場里走去。后來才知道那是笑他身上那股要錢不要命的勁,像他年輕的時候。
“年輕人,你過來。”
男人又叫住他。
“怎么”
“我給你錢,你跟著我。愿不愿意”
“跟著你為什么”
“你那身上的勁,像我的小兒子。可惜他兩年前為了個女人自殺死了。”
“你讓我給你當兒子”
“不行嗎,我看著不像有錢人”
“你看著不像好人。我怕我有命賺,
沒命花。”
那男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過了幾天,
他才知道這個男人居然是鼎鼎有名的東南亞賭王孟紹華,握著東南亞博彩業半壁江山的人物,這人一早就注意到他,蟄伏暗中觀察了數日。
他是一個善于抓住機遇的人,不放過命運垂下來的任何一只手,他要幫媽媽討回公道,他需要有權有勢。
所以當孟紹華開出條件,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毅然決然跟著孟紹華去了馬來西亞。
離開澳門的最后一天,他找到了那個對他拳打腳踢的賭客,親手拿棍子敲斷了這個人的腿骨,仿佛能聽見骨頭咔擦斷裂的聲音,他站起身,從口袋里拿出一顆檸檬,平靜地塞在那人嘴里,堵住慘叫。
“你可以打我,但不可以咒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