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到處是石子,云錦的膝蓋就跪在堅硬的石頭上,這才剛入春,她卻穿著薄薄的單衣,搖搖晃晃地一次又一次弓背對臉色為難的村干部們磕頭。
她不記得自己磕了多久,只是四周那么多那么多看熱鬧的人,她始終沒有聽到哪怕一句自己想聽的那句話。
有人上前想要拉她起來,云錦使出最后的力氣掙脫,下一秒便徹底脫力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她腦袋里的思維已經因為極度的饑餓而僵化了,仰起頭的一瞬間,天光灑下來,逆著光,她恍惚著甚至想不起來這一張張眼熟的臉到底都是誰,她只記著一件事。
女兒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再不吃點東西填肚子,自己的棉棉一定會餓死的。
云錦不怕死,可她絕對不會讓女兒死掉的
她呆坐在地上,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找回一點點理智,她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像一把干巴巴的骨頭,皮肉枯萎地掛在身上,早已經餓得沒有了人樣。
最可怕的是額頭,她宛如機械一樣麻木地磕了好多次頭,此時一仰臉,原本被磕破皮肉后匯聚的模糊血肉就這么順著眉骨鼻梁一點點蜿蜒著滑落,看著不像是個人,反而更像更像一個慘死的鬼。
深深凹陷的眼眶顯得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愈發可怕,她緩緩轉過身,重新跪在那里,對這些干部們啞聲說“求你們救救棉棉,她才、六歲,求你們救救棉棉”
她再一次重重地磕頭。
然后再也沒有起來過。
她已經餓到了極限,女兒是她唯一堅持的理由,她剛才看出了村長眼中的不忍,于是終于放心讓自己在這里徹底昏厥。
云錦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在那長長的仿佛永遠都走不出的混沌黑暗里,她失去了方向,也看不見一絲能看見的光。
可她終究還是靠著對女兒的執念硬是熬了過來,她費力地抬手摸摸趴在身邊抽泣的棉棉,晦暗灰敗的眼中總算多了一絲亮光。
可距離深秋還要好久好久
云錦家再一次斷糧了
。
她也知道這次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去求人,
因為不僅僅是她家,
整個趙家溝的人基本都在餓肚子,誰家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頭找出更多的糧食來接濟誰,甚至只要哪家干開火做飯,煙囪里一冒煙,全村都會把他們家當成目標。
可夏天過去,很快就是秋天了。
她好不容易拖著女兒一起茍活到現在,讓她現在認命等自己和女兒一起餓死,云錦絕不答應。
“棉棉乖,媽媽出去找點吃的,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別人誰敲門都別開,知道嗎”云錦摸摸女兒骨瘦如柴的臉頰,強忍著心痛朝她安撫地笑笑。
“媽媽”云棉伸手揪住她的衣擺,大的不正常的眼睛里滿是不安“真的會回來嗎上次”
上次媽媽是被抬回來的,從那之后,云棉每次看媽媽出門都會好害怕。
“媽媽,棉棉不餓。”她無師自通地撒謊,帶著哭腔哀求道“媽媽別出去了好不好我一點都不餓,我只要媽媽”
云錦忍著眼淚低頭親了親女兒的額頭“乖,在家等媽媽回來,我很快就回來了。”
她怎么會不知道女兒那份不安來自于哪里可比起自己丟臉或是遇到生死的危險,她滿心都只有一個念頭讓女兒活下去,活到秋天
無論怎樣,無論自己要受多少苦遭多少罪,只要女兒能夠活過這次天災,云錦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不怕死,但她怕自己死了,女兒一個六歲的孩子會活不下去。
無論云棉怎么哀求,媽媽還是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