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棉被娘親牽著手坐在她的將軍榻上,吸了吸鼻子,還是有點不敢去看那布條上隱隱滲透出來的紅色血液。
“娘親你怎么受傷的誰傷的你什么時候受的傷嚴不嚴重軍醫有沒有說最近要怎么養傷”小姑娘揪著自家娘親的衣袖,一邊嗚咽著掉眼淚,一邊又不忘追問傷勢。
云裴錦垂眼壓下唇角的幾分笑意,聽著女兒兇巴巴一連串的追問,實在沒忍住,伸手在她還未完全褪去嬰兒肥的臉頰上輕輕捏了捏。
云棉嘴里的追問戛然而止,她鼓著臉,悶悶地瞪向娘親。
云裴錦笑著又捏了一下,然后才在女兒幽怨的目光中笑道“看來你皇帝舅舅把你養得很好,就是瘦了點,是不是在宮里沒好好吃飯”
即使明知娘親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云棉在短暫的喪氣后,也還是輕輕趴到娘親沒受傷的那邊懷里,小小聲將這三年里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娘親,你每次寄信都只報喜不報憂”云棉忍不住譴責道“好幾次看到信里說你們又打了什么勝仗,大家都高興的不得了,可我一點都不開心。”
媽媽在她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浴血廝殺,云棉每一天都很擔心。
特別是當她第一次學騎馬,那是一匹很矮的小母馬,云棉被侍衛抱著騎上馬背的那瞬間,那種好像隨時會摔下去的濃重不安讓她整個人都很慌,坐在馬背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該保持什么樣的姿勢,又或者該怎么才能讓自己更安全。
后來她甚至在馬兒踢踏著跑起來時險些摔倒,即使被侍衛穩穩扶住了,她也還是后怕了許久。
那時候云棉就總是忍不住想,娘親呢娘親在邊境要騎多久的馬她會不會也害怕會不會人太多了馬兒不聽話就摔倒打仗疼不疼是不是會流很多的血娘親受傷了該怎么辦
好多好多的憂慮,云棉問過舅舅,問過舅媽,問過大哥二哥,甚至問過師父百安國。
他們給的答案都大抵相同打仗哪有不受傷的
師父說戰爭就是用人命和尸體去堆積出來的勝敗,云棉不怕戰爭也不怕沖鋒陷陣,但她怕那些堆積的人命中,某一天突然出現娘親的尸體。
云棉每次想到這些都會心慌,會迫不及待想要跑出皇宮跑出皇城,甚至想著自己能長出翅膀一路飛到娘親身邊。
現在她終于來了,可見到娘親的第一眼,對方身上厚厚的布條就刺傷了云棉的眼。
有溫熱的眼淚輕輕劃過手背,云裴錦低頭,神色溫柔的用指腹擦掉女兒臉上的淚水,又如同小時候那樣伸手在她手臂上輕輕拍著作為安撫。
“小棉花別哭,兩軍廝殺,受傷總是難以避免的,不過娘親答應你,以后一定保護好自己,行嗎”再強大的人,在面對自己的軟肋時,都會無奈,會放低了自己的底線,也會讓堅硬筆直的脊骨輕輕彎曲下來。
云棉把自己埋在娘親冷冰冰的懷里,銀甲堅硬,她捂不熱冰冷的甲胄,卻能嗅到濃郁的藥膏和血腥混雜的獨特氣味。
和三年前那個香噴噴的娘親一點都不一樣。
小郡主突然坐起身,定定地瞪著娘親看了兩眼后,鼓著臉認真道“以后我也上戰場,我也受傷回來,這樣娘親就知道棉棉現在心里有多疼了”
威脅,赤裸裸的,幼稚又格外管用的威脅。
云裴錦面色變了又變,最后無奈嘆氣“等班師回朝后,我一定要去問問云裴殊是怎么給我養女兒的。”
三年前多乖多軟多可愛的小棉花啊,現在竟然會威脅人了,還是這么直白有效的威脅,讓她不妥協都不行。
用來敘舊的時間并不多,在特意找軍醫確認了好幾次,娘親的傷口在修養期間的各種注意事項后,云棉就不得不面臨一次長久的分別了。
她站在毒辣的日頭下,即使汗水順著眼眶黏膩滑落,她也忍著眼角的刺痛沒有眨眼。
“小棉花,二哥就送你到這了。”半大的少年站在馬車旁,逆著光朝她輕輕笑了笑,溫聲叮囑道“以后沒人幫你收拾爛攤子,少去戲弄旁人,要是有什么缺漏或是想要的東西,就給我寫信,我到時命人給你送來。”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說“若你在邊城待的不習慣,或是想我們了,只要說一句,我們就來接你回家。”
云棉不斷地點頭,二哥說一句,她就乖乖點頭應下一句。
以往總覺得二哥絮絮叨叨的叮囑聽了好多遍能夠倒背如流,現在聽著卻生怕他說完這句就不再往下說了。
于是她頂著烈日眼巴巴地看著二哥,像只即將被人拋棄的小狗一樣,仰著臉期待他能夠再多說些,這樣就能再多陪她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