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安靜了好久,才響起云棉極輕極小心的詢問“媽媽,還疼嗎”
這句話她在看到媽媽臉上的傷和手上的傷時也問過,卻從沒有哪一次問得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
就好似害怕聲音稍微大一點,都會將媽媽身上的傷疤殘忍撕開一般。
云錦星沉默了許久,只要一想到當初被活活打斷兩條腿時的痛苦和折磨,想到自己如同牲畜一樣被綁在牛棚里叫天天不應,只能眼睜睜一日日失去對兩條腿感知的絕望她內心的仇恨怨毒幾乎都在翻涌叫囂著傾瀉而出。
可感受著懷里溫熱抱住自己的小孩,她最后卻只是啞聲回答“不疼了”
那些疼全都埋在了日復一日的無望絕境中,本該是每時每刻都在疼的,但今天好像不怎么疼了。
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疼痛在聽到那聲軟軟的極盡心疼的詢問時,就突然全都偃旗息鼓般暫時消失了。
云錦星伸手輕輕環住不自覺就縮到自己懷里的小孩,雖然她并沒有見證這個孩子任何的成長,但她并不是耳聾的人,以往不知道云棉是自己的孩子,但現在知道了,就能從自己偶爾在牛棚里聽到的外界聲音中分辨出來一些。
她總能聽到小孩子挨打的哭聲,那些不堪入耳的謾罵,以往云錦星都麻木遲鈍的沒有任何感覺,但現在將它們和懷里的小家伙一一對應上后,她心中的仇恨便又狠狠添了一層。
在這個骯臟畸形的村莊,女孩想要好好長大該有多困難
懷里的小家伙卻活了下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不知道每次委屈難過的時候,有沒有怨恨自己生下過她。
一想到這些,云錦星不免將小孩抱得緊了些。
可云棉沒有覺得不舒服,也沒有覺得她身上臟臭,反而拱著腦袋往她身上緊貼著,親昵小聲的喊著一聲聲媽媽。
“媽媽,我怎么才能救你出去呢”云棉抱住媽媽,悶悶的把自己想了一整天都想不通暢的難題問出來。
在她心里,媽媽就是世界上最最聰明的人了,所以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媽媽一定能想到的。
但這話問出口,云棉卻沒有等到媽媽的回答。
云錦星再次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輕輕摸摸小孩宛如枯草般營養不良的頭發,用不怎么流暢甚至不算太標準的發音慢慢說道“棉棉,不要管我,我已經是個殘廢了,你救不了我的。”
旁邊的系統一聽就知道不好。
果然,原本還乖巧縮在媽媽懷里的小姑娘聽完愣了一瞬,下一秒就迅速紅了眼眶。
可她沒哭,她只是用力睜大眼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將眼睛睜得大而圓,死死盯著媽媽的輪廓,然后說“媽媽,我要救你的。”
她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聲音會不會太大,只是在黑暗中攥緊了細瘦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說“棉棉不能沒有媽媽,不然我就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了。”
包括名字在內,云棉的一切都是媽媽給的,所以剛才媽媽說不要管她,短短四個字,聽在云棉耳朵里卻更像是另一句話我不要你了。
這比我不愛你了更讓云棉心慌害怕。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重新握住媽媽的膝蓋,一直憋在眼眶里的淚水無聲地砸落,她卻只是輕輕摸了摸,然后把手里的甜草桿渣渣和那幾片包東西的樹葉一起拿好帶出去。
在起身前,云棉學著媽媽以前的東西,抬手也摸摸她的頭,縱然摸到了一手打結枯槁的頭發,也不影響她忍著哭腔軟巴巴地哄人“媽媽乖喔,棉棉明天還給你帶吃的。”
云棉很愛很愛媽媽,無論媽媽變成了什么模樣,哪怕是變成了可怕的厲鬼,又或是變成路邊一株不起眼的雜草,云棉都會一直一直愛媽媽。
云棉輕手輕腳的將牛棚門給關上。
一轉身,卻發現月光下的樹影中站著一個小孩。
對方不知道在外面看了多久聽了多久。
云棉抬手胡亂抹掉眼淚,吸吸鼻子,這才走近了喊她“姐姐”
九歲的何芳已經明白很多事情了,即使她不能上學也沒人告訴她什么當人的道理。
她看著面前比自己矮了許多的妹妹,白天聲聲都是“奶奶會活活打死我們”的她,這會卻什么都沒說,牽著云棉的手就往旁邊睡覺的屋子里走。
等把門關上后,她才有點語氣不明地問“你怎么知道那是你媽”
云棉揉揉哭得紅腫的眼睛,小屋里更黑,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循著聲音的源頭疑惑回答“我看到就知道了啊,我媽媽很好認的,一下子就能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