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她家里根本沒有鏡子,一面都沒有,這七年她只能低頭看到自己身上如蜿蜒蜈蚣一般猙獰的傷疤,只能抬手撫摸感知自己臉上疙疙瘩瘩讓人心里不適的傷痕坑洼。
她一直都在欺騙自己,只要看不到,她就還能當個稍微正常一點的人。
就連家里的窗戶,會反光的墻面也全都在她發瘋一樣的自我厭棄后,被吳音找來別人扔掉不要的紙殼報紙,一點點給她遮擋覆蓋了起來。
所以這是云棉七年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照鏡子。
她看著鏡子里似乎和幼年時的自己沒有任何差別的臉,忍不住伸手碰了又碰。
半晌,云棉又轉過身,一腦袋悶進媽媽的頸窩里,嘟囔著小聲說“媽媽,你要是見到很丑的我,還會找到我讓我當你的女兒嗎”
她總是忍不住問出一些可能會刺傷自己的話。
可她控制不住,即使在媽媽身邊很安心很安寧,但沒有任何安全感的小蝸牛就是會一次次小心翼翼地探出觸角。
云錦衣拍拍女兒后背,抱著她離開了洗手間。
云棉沒有第一時間得到答案,心里已經有不安開始擴散了,但還是抿著嘴,攥緊手指和媽媽的衣服,盯著媽媽的眼睛固執追問“媽媽,要是我還是那個像鬼一樣又丑又可怕的云棉,你還會找我當你女兒嗎”
你要老實回答我喔,不然我就再也不喊你媽媽了。
反正反正之前那么多沒有媽媽的日子,她也都咬牙撐著好好活下來了不是嗎
媽媽對棉棉來說,根本就不是什么必須要擁有的奢侈品。
在等待答案的短暫幾個呼吸間,心中逐漸不安慌亂的小朋友倔強的悄聲安慰自己。
可她的眼眶卻也跟著偷偷泛起了霧氣。
這難道是一個很難以回答的問題嗎
為什么媽媽要思考這么久
她在糾結要不要撒謊嗎她在想改撒謊哄騙我
云棉心中的念頭翻涌,但實際上從她問出這個問題,到云錦衣開口回答,也僅僅只過去了不足三秒鐘時間而已。
這并不是多么難以回答的問題,云錦衣可以毫不猶豫地開口,但她看著女兒眼中的晦暗,硬是壓下了自己脫口而出的回答。
“棉棉。”她輕聲喊。
云棉仰頭,那雙已經蓄滿淚光的眼睛被云錦衣看得一清二楚。
“棉棉,你知道人死之后,是有靈魂的嗎”云錦衣邊問,邊抬手捏捏女兒因為委屈而癟嘴顯得更圓潤的臉頰。
云棉搖搖頭,已經不想說話搭理她了。
15歲的云棉已經懂了很多東西,好多時候,回答不了的問題,要么沉默,要么就轉移話題。
現在云錦衣在她問出那個問題后,不僅沉默,還開始轉移話題了。
云棉開始掙扎著想從她懷里下來。
她現在只是占據另外一個棉棉的身體,她的本身就是一個丑八怪,就是一個沒人要被人討厭的丑八怪,既然媽媽接受不了很丑的自己,那自己也不要再厚著臉皮賴著她了
云棉掙扎著想從溫暖的懷抱中離開,天知道她此時想要克制奪眶而出的眼淚有多困難,天知道她現在心里有多難過和委屈。
可她還是忍住了,不僅忍住了眼淚,也忍住了那些想要脫口而出的控訴和傷人的話。
沒關系的。
云棉攥著手指在心里一遍遍麻木地安慰自己沒關系的,不是已經習慣了嗎長得丑就是沒有資格擁有任何東西的,就算是就算是媽媽,也沒關系的。
棉棉就是沒人要的丑小孩,媽媽不喜歡丑棉棉很正常,棉棉自己也不喜歡自己啊。
所以、所以沒有媽媽愛也沒有關系,反正沒有媽媽保護棉棉也活了這么久,媽媽才不是什么必須擁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