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屏住呼吸,緩慢地轉身,視線緩緩落到病床上,在對上江溪視線的那刻,一下紅了眼睛。
江溪的眼神清明,沒有一絲混沌,和他一樣的杏眼,輕巧地眨,靈動又清醒。
“昂嗚”
江溪說得很吃力,像是模糊的囈語,缺了聲母,咿咿呀呀的。
但江初聽得懂,那不是亂說,而是他的名字,江初。
這一次,上天終于不再賜予他苦難。
在他用那么多厄運交換后,他真的得到憐憫。
昏迷年月太久,江溪的復健計劃,至少以年為單位制定,從表達、認知再到能像平常人一樣行動,每一樣都得重建。
在醒來的翌日,江溪就轉了院,轉到池南暮曾經做復健的醫院。
江初沒開過口,但池南暮還是動了關系,把曾經負責給自己做復健的醫師請來。
醫師的團隊在國內已是頂尖,所以江溪恢復得格外快,兩個月后,基本能表達所想的意思,甚至不用旁人攙扶,自己就能下地緩慢行走超過十分鐘。
江初守在醫院,而池南暮每日結束工作,也會來醫院,多數時候趕上飯點,還會與江初一起吃晚飯。
他們之間的關系達成一種友好的平衡,負面的情緒暫時被放下,誰都沒主動提從前的事情,但江初隱隱覺得,池南暮好像在遠離他。
這種遠離不是冷漠的疏離,像一種緩慢而無聲息的道別,只有一個趨勢,不知道何時會發生。
江溪私底下問過池南暮和他的關系,江初不知該怎么回答,更怕自己結了婚又離這件事會刺激到江溪,索性胡說敷衍,還交代護工不要說露嘴。
天氣愈發冷,深冬將至。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早,十二月中旬,還沒到最冷的時候,雪籽就跟著冷雨一起落下來。
雪花越落越大,今日天黑得早,過了六點,池南暮還沒來,江初不再等,先同江溪一起吃晚飯。
“你的朋友,今天不來嗎”江溪說話依舊是慢吞吞的,咬字也有些含糊。
“他可能還在工作吧。”江初拿調羹,舀了一勺雞肉糜熬的粥。
調羹送到江溪唇邊,江溪卻沒張開嘴,而是緩慢地伸手,指尖艱難移動,右手顫顫巍巍拿過調羹。
“我自己來,”江溪其實拿不穩,但仍倔強地說,“你和我,一起吃。”
這些工作平日里由護工來做,但今天宋桂有事請假回家,便由江初暫時接手。
但江溪性子很倔,討厭把軟弱的一面留給親近的人看,所以不愿意江初親手來照顧她。
沒了宋桂絞盡腦汁找的市井話題,飯桌上更多的是沉悶。
江溪的心理評估一直不理想,任憑誰一覺醒來,發現七年已經白白過去,時移世易,肢體說話還不受控,無止境的復健,心理狀態變差無可避免。
沉悶許久后,江溪忽然問“池先生,不止是你的朋友,對嗎”
拿筷子的手一頓,江初沒來得及回答,一陣清新的風忽而從病房外吹來。
池南暮風塵仆仆,發梢上還沾著雪米,站在門口,呼吸有些急,“抱歉,路上遇到車禍,耽擱了一些時間。”
聽見“車禍”一詞,江初猛地轉頭,去看池南暮,下意識的急切。
不過池南暮仍完好,江初才反應過來,不是池南暮遭遇了車禍,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池南暮照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多了個人,飯桌也不見熱鬧,仍保持寂靜。
為了配合江溪吃飯的頻率,江初特意吃得很慢,而池南暮也像發現了,比平時更細嚼慢咽。
窗外的雪籽被風吹動,時而打到玻璃窗上,發出細小響動,而房內空調大開,一片溫熱,竟有點其樂融融的意味。
吃過晚飯,又到江溪晚上復健的時間,今天不知怎的,江溪的狀態格外好,全程不用旁人幫忙,獨自完成醫師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