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像一柄抹了糖的雙刃劍,等你細細舔舐完刀背上的蜜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把刀溫柔無害,甜入心脾時,它便會在你翻至正面,準備繼續品嘗蜜糖的時候,輕輕在你肌膚上留下一道更是理所當然的血痕。
“初一那年,我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校園霸凌。”
白棲說這話的時候誰也沒有看,他垂下眼睫,無聲翻動著碗里已然涼下去的茄子塊,隔了半晌才聽不出情緒地繼續說
“其實沒有人欺負我,也沒有人特別針對我,只是當我說出我是個oga的時候,大家看我的眼神開始變了。”
“聽說沒,咱學校今年新生里有個oga還是男的呢”
“我靠男的oga那是真特么稀有啊長得好看嗎”
“還可以啦,不過看著就不太有氣概。”
“啥氣概”
“玩兒洋娃娃的氣概唄”
夕陽籠罩大半操場,將草坪之上抱著掃把嘻哈起哄的同學拉出細長陰影,喧嘩與談笑勾勒出青春中最尋常普遍的一幕。
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教學樓里藏著一道纖細的身影。
直至今日白棲也會想,或許那時自己應該勇敢一點,從教學樓里跨步而出,然后抄起掃把,給那幾個碎嘴子一人一悶棍,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氣概,那樣或許后面就不會越演越烈,以至于最終被全校人用異樣目光對待。
誰人都知他是oga,誰人都笑他只是一個oga。
但時光無法倒來,現實是那天傍晚,白棲站在教學樓的背陰處,既沒有踏出,也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他就那么無聲無息地聽那群人一聲接一聲的調侃自己,聽他們談天說地,從aha才是最厲害的,到oga就是天生軟弱無用,最后半是困惑半是嘲笑地討論,為什么有人敢那么自信大膽的宣揚自己是個oga呢據說還提出要打籃球的想法。
天可憐見
一個oga打籃球,到時候摔倒啦受
傷啦是不是還要怪我們呢
數十年如一日搭建的善與愛都在這一刻傾瀉瓦解。
殘酷的匕首如死神鐮刀,在這個如常的傍晚里毫無征兆悄然貼近,刀鋒劃破膽大無畏裸露在外的肌膚,留下一道或許彌生都無法愈合的猙獰傷口。
那天之后烏云遮蔽日落,閃電替代晚霞;傾盆大雨的歸途中,他被父母一把拽入了溫暖車廂,撲面而來的卻不再是諄諄教誨,而是前所未有的嚴厲與指責。
青春就像一柄砸破認知的重錘,有人窺見草長鶯飛光芒萬丈,有人長出翅膀躍入天際向更遙遠的地平線翱翔。
也有人從此被扔進了無人島的洞窟中,鉆石蒙上泥塵,棱角纏繞枷鎖,從此任憑海浪翻涌,日月交替,均不再與他有半點瓜葛。
白棲從此失去了自由。
一如天堂地獄僅在一念之間,愛與厭往往也只顛倒于頃刻。
枷鎖束縛的日日夜夜下,白棲終于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或許一生都無法掙脫這道牢籠,除非有朝一日他不再是個oga。
除非我不再是個oga。
“我曾經偏激地想,我是不是要切去腺體才能改變這一切,甚至瞞著所有人偷偷去醫院掛號,找醫生咨詢相關手術。”
白棲夾起那塊在碗中被他不停翻滾的茄子送入口中,幾乎毫無意外地涼透了。
油漬與醬汁殘留在口中,混雜之下泛起一股很難言喻的苦。
“未成年是不允許擅自摘除腺體的,”賀止休突然說“你失敗了”
白棲動作一頓,似乎沒料到賀止休居然清楚這個,不由自主的都抬眼朝他看了看,旋即點頭道“對,我被拒絕了。”
“青春期時候不得已與痛苦往往都是一時的,你的人生還很長,需要更多更加成熟、謹慎的思考,來做這種關乎一生的決定。”
醫生一板一眼的勸慰是出于好意,但對當下的白棲而言,無異于又是一層枷鎖與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