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唰然落下,狹窄淋浴間水汽氤氳,aha一動不動地站在花灑之下,直至水流與蒸汽齊齊襲擊鼻腔喉管,連呼吸這件事都變得困難后,賀止休才終于像從夢里醒來一般,動作緩慢地抬手關閉了花灑。
水滴從發梢滾向鼻梁,順著地心引力聚集在鼻尖墜成黃豆大小,即將失重落下時,賀止休陡然仰起頭,用同樣濕漉一片的掌心草草在臉上一抹。
指尖擦過眉間時,他動作陡然一頓,旋即保持姿勢拉開一小段距離,在這滿室的氤氳霧氣中茫然地凝視向指尖。
少年指節修長,掌心寬厚,每一根指腹上方都覆層薄薄的繭那是幼年練琴與后來常年捧相機硬磨出來的。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右手中指側方微微突起一塊清晰的骨節。
數分鐘前,面對路煬時殘留的取下眼鏡的沖動尚還殘留指尖,非但沒有因為那一瞬無法克制的短暫觸碰而消減,反而因為發梢柔軟而陌生的觸感,讓心底那股不知何時生出的、難以言描的沖動更加放大無數倍。
仿若心底深處,被強行壓抑已久的野獸在那一剎被路煬一個眼神勾住,悄無聲息地蘇醒,如今終于無法抑制嘶吼著重擊閘門,渴望掙脫牢籠奔赴而出。
這樣不行。
賀止休沉沉掩住雙目,任憑視線落入虛無黑暗中,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自己說。
你不應該這樣。
你不能被控制。
你不能被aha的自己控制
“他為什么會是個aha”
虛空中,
女人的嗓音如一曲遙遠挽歌呼嘯而來,直至今日仍舊可以清晰憶起話語間難以置信與絕望鳴泣,如一柄沉而重的榔頭當空落下“他怎么會是個aha”
我為什么不能是aha
“父母其中一方作為aha時,生下aha后代的概率為百分之五十。您和您先生作為ao結合,生下aha屬于理所當然的女士您冷靜點”
“可我不需要他是aha,aha有什么用”
圣潔冰冷的白色中,滔天哭聲與混亂步伐交織回蕩;誰也沒注意到一簾之隔的病床上,男孩悄悄睜開了眼。
他安靜而空洞地眺望著熟悉的天花板,仿若陷入一場膠質朦朧的夢里,任由思緒沉淪在那一聲聲驚天動地的嚎啕中。
“我明明是為了、為了”
為了什么
賀止休從指縫中暗窺天花板,茫然地想。
為了什么才生下他,生下這個最終不需要的、有什么用的aha
他又為什么會是aha呢
“性別代表不了任何東西,無論是aha或beta,”
雜亂無章的思緒中,那日操場下、艷陽天里,路煬冷淡的聲音宛如一劑鎮定劑,裹挾著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輕而易舉地刺入靈魂;
剎那間走馬觀花的每一幕如暴于天光之下的暗影,烈焰灼燒大地,滔天火光將每一寸幽暗吞噬殆盡,最終凝聚出一道修長而冷淡的身影,沉而重地扎入大腦深處。
一如那天那道將他往前毫無征兆一推的風那般
“沒必要框柱什么。”
咔噠。
淋浴門被拉開,冰冷空氣浩蕩襲來,氤氳水霧爭先恐后逃竄而出,賀止休仿若感覺不到溫度,赤腳走到盥洗盆前,任憑發梢水滴不斷,就這么抬起頭看向鏡中。
少年眉眼深邃,五官俊逸,往日總是翹起弧度的唇角此刻朝下輕抿,無端生出一股難以言描的寒意。
他就這么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鏡面,像在一寸寸打量自己,又像是在借此凝神回憶著什么。
片刻后鏡中的少年陡然垂下眸,深吸一口氣,臨至半途又不受控地挑起唇,捂著眼睛悶出一聲沒音量的笑。
你完了賀止休。
aha抬起眼,靜靜地凝視著自己嘴邊無法抑制、任誰看了都會莫名其妙的笑意,他聽見那道在心中盤旋已久的聲音終于徹底沖破牢籠,無比清晰地響在耳邊。
你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