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癥監護室,各式生命監護儀發出規律的響動,心電圖平穩而微弱,似乎在昭示著病人日薄西山。
沈司星隔著雙層玻璃,遠遠望了眼渾身裹滿繃帶不成人形的沈家河。
他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前兩天做了截肢手術,如今被褥下方空空蕩蕩,像只面口袋上縫了一顆人頭,臉頰凹陷,皮膚蠟黃,看上去十分怪異。
不知怎的,沈司星的心緒格外平靜,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仇恨和戾氣像一團縹緲的灰霧,從他心頭飄散。
沈司星屈起兩指,扣了扣玻璃,無聲地說“再見。”而后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快到電梯間時,沈司星頓住腳步。
一道陰狠的視線像標槍一樣穿透他的脊背,將他釘在原地。
沈司星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目光掃過虛掩的安全通道大門,沒做過多停留,便重新抬腳往前走。
在他身后的安全通道里,慘白的燈光落在一個形銷骨立的女人身上。
鄭曉梅背靠大門,呼吸急促,額頭上冷汗如豆,心臟哐哐地跳。她揭開懷中的襁褓,里面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嬰,沖她露出甜美的微笑。
“媽媽。”
鄭曉梅悠了悠襁褓,勉強擠出個笑來,急切地問“快到日子了,對嗎還有十多天,媽媽實在等不了了,每一天都那么難挨”
聽到她的話,男嬰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忽然間,整個眼眶都擠滿了純黑的瞳孔,像兩汪幽深的墨水。
“啊,啊。”
分明是嬰兒的呢喃,那聲音卻比烏鴉的叫聲來得嘶啞。
鄭曉梅渾身一抖,差一點下意識把男嬰甩脫出去。她按捺住恐懼,咬了咬牙,臉上浮起厭憎的冷笑。
“拖得越久變數越多,我不知道沈司星上哪兒學的一身妖術,要是被他發現就糟了。”鄭曉梅切切低語,像在對嬰兒絮叨,又像在說服自己,“今晚吧,寶寶。等他死了,媽媽就有錢了,到時候給你買小車車,好不好呀”
“媽媽,媽媽”嬰兒揮舞拳頭,大叫著答應。
鄭曉梅長吁一口氣。
旋即,嬰兒全身皮膚變得紫脹,兩眼一翻昏迷過去。鄭曉梅屏住呼吸,等他膚色恢復到白里透紅的樣子,才放心地把襁褓放進嬰兒車。
從重癥監護室的樓層下到住院部,要另換一個電梯才能返回一樓大堂。
與每天大幾萬吊著命的icu不同,臨近飯點,普通病房人來人往,不是拄著拐杖顫巍巍走去醫院食堂的病人,就是提著保溫桶步履匆匆的家屬。
沈司星擠在人堆里等電梯,空氣粘稠沉悶,他松了松領口,轉身跟著幾個路人拐進樓梯間。
腳步聲趵趵回響。
踩過一級又一級的臺階,樓梯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半晌,沈司星抬頭看了眼標著“一樓”的指示牌,跟著稀疏的人群走出樓道。
邁出安全通道的瞬間,周遭的世界立刻安靜下來,像被冰冷的
井水灌洗過一般,一切都那么清晰透亮,冷白的燈光打在纖塵不染的地磚上,似乎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沈司星停下腳步,走在他跟前的幾個路人像被空氣吞噬,轉眼兒就沒了影子。
他之前接過第一醫院的案子,知道這兒經常鬧鬼,心說,恐怕又是哪個孤魂野鬼鬧出的動靜。只是不知道今天這一出是無差別攻擊,還是沖著他來的。
沈司星去酆都跟去自己家似的,哪會怕尋常小鬼
他取出桃木劍,淡定地往前走,下一剎,眼睛卻微微睜大。
住院部一樓大堂與記憶中不同,敞亮而溫馨的米白色裝潢變了副模樣,淺色的水流平地面變成了灰色的水磨石磚,墻上刷著半人多高的灰綠色墻裙,自然光燈帶也成了死板的白熾燈,燈管滋啦作響,一閃一閃,走廊狹長,頗有上世紀末公立醫院的風格,像墜入了時空隧道。
大堂空無一人,能清楚地聽到掛鐘的嘀嗒聲,抬頭一看,時針莫名快進了幾個小時,轉向十一點,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