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卑微,眼神里滿是祈求,南弦心里雖不是滋味,卻也只能硬起心腸來,客氣又疏離地說“識諳有驚無險地回來了,我也不恨你了,今后還望大王多多保重,好生照顧自己。”
他來不及高興,很快又被她的后半句話擊得粉碎。這是什么意思,在作最后的道別嗎不是已經不恨了嗎,那么為什么還不能回到從前呢
他不甘心,邁前幾步道“你心里還有我,對吧我們還像端午那日一樣相處,不行嗎”
南弦卻往后退了兩步,“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彼此之間沒有怨恨,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段時間你我應當都冷靜下來了,我們原就不該有交集,如今我行醫濟世,你安然無恙,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結果這話卻引得他發笑,“最好的安排我每天都活得行尸走肉一樣,你覺得是最好的安排我知道你避我如蛇蝎,我也想爭口氣,不再想你掛念你,但我做不到。朝中那些文武大臣為我保媒,我見了不少女郎,可是沒有一個女郎是你,沒有一個女郎像你,叫我如何與她們談婚論嫁我不想后悔,不想妻妾成群之后,再回過頭來對你一往情深,那種感情卑如草芥,不要也罷。所以我必須趁現在和你重歸于好,南弦,你是位有度量的女郎,就原諒我一時鬼迷心竅作下的惡吧”
她聽他這樣說,心里何嘗又好過。有時候很生氣,生氣自己平靜的內心動輒被他攪亂,他還要裝出無辜和委屈來,在她面前苦苦哀求,仿佛要是不成全他,就是欺凌弱小。
可事到如今,還怎么和他重歸于好他想得太簡單,以為識諳活著就可以,她卻要履行在阿翁病榻前許下的承諾,嫁給識諳為妻了。
告訴他實話,也許他會深受打擊,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早些接受,早些安排他自己的人生去吧,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
深深望他一眼,這劍眉星目,與初見時候有些不一樣了,兩年時間,足夠讓他從青春少年,長成胸有丘壑的男子。南弦覺得自己見證過他的成長,看見過他的喜怒哀樂,有那么一小段時間,自己曾經參與過他的人生,這樣就夠了,不一定非要有個結果。
心頭涌動的情愫沉淀下來,她說“我要與識諳成婚了,就在下月初二日。以前咱們有過的種種,你不要再掛懷了,都忘了吧你生來不凡,我只是個庸常的人,你我所求不
同,到底走不到一起。這次,就算你我最后一次單獨相見,有些話我要同你說,如果你對父輩遭遇的不公還有恨,那就不要停下步子,要接著往前走。日后等你登高望遠,我會在建康城的一角為你高興,等那時候你再回望時,就不會因為短短的相逢擾亂心緒了,真的。”
她說完這番話,沒有再逗留,錯身從他身邊走過,往前院去了。
上房內,傍晚昏昏的暮色彌漫上來,最后的一點霞光也斂盡了。他垂著廣袖,站在地心,腦子里混沌一片,連呼吸都快忘了
過了好久,才猛地吸了口氣,但周身力氣全消,踉蹌著癱坐了下來。
這就是告別了嗎她打算從他的生命里徹底退場,去做他人婦了。如果說他還有理智,不過是心里僅存的一線希望,勉強把他牽扯住了而已。如今這頭狂暴的野獸要從牢籠中掙脫出來了,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恍惚了、坍塌了,讓他看不真切了。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什么都沒有,她卻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讓他繼續往前走。怎么往前走一個失去了脊梁的人,拿什么支撐這笨重的身軀
太陽沉下去了,暮色悄然爬上來,整個宅院變得死寂,像陰曹地府一般。過了好半晌,他才從房內走出來,拖動著步子,一步步走在回廊上。腦子里風車轉動,耳邊盡是“嗡嗡”地轟鳴,衛官迎上來,嘴唇開合不知在說些什么,他一句都沒聽清,只是木木地登上馬車,木木地坐了下來。
車棚一角掛著王府的小燈籠,光線穿透稀疏的竹簾,照亮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