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良看楊桂強外套只草草扣了幾顆扣子,知他是睡下了特意起來的,內心大為感動,若他早些鼓起勇氣分家,他們何至于艱難至此。
“要熱水盡管上我家提,大冷天的,萬一弄感冒了不值當。”楊桂強困得聲音含含糊糊的,他攏了攏衣服,道了聲你們趕緊歇息,奔波了一整天,怕是累得夠嗆。
沈家良連連道謝,目送楊桂強踩著布鞋,腳后跟露在外面,拖拖沓沓地穿過院子,視線不經意往上,風恰好吹散了罩著彎月的紗云。
老院子有一口水井,沈家良打來水同妻兒洗漱。長栓擦了腳躺到床鋪內側,頭頂是高高的橫梁與瓦片,他貼著彭小燕的胳膊拉長了語調“媽媽,我好喜歡我們的新家啊,我不想回爺爺奶奶家了。”
為生計發愁是大人的事,在長栓的眼中,新家沒有偏心的爺爺奶奶,沒有自己偷懶把活扔給父母的大伯,沒有成天嘲諷他是病秧子、短命鬼的堂哥堂姐,只有愛他的爸爸媽媽,他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嗯,不回,我們以后都不回了。”彭小燕拍拍兒子,“把被子裹嚴實,乖乖睡覺,明天媽叫你起床,送你到褚叔叔那治病。”
“好。”長栓聽話地閉上眼睛,“媽媽我睡了。”
長栓入睡速度極快,呼吸在分鐘變得細弱綿長,彭小燕摸摸他的額頭,確認溫度正常“今天長栓的身子真爭氣,跟我們走了那么老遠都沒犯病。”
“他是個懂事孩子。”沈家良端詳著兒子的睡顏,“褚醫生說中午讓長栓在他那吃,我尋思著我們先別買鍋了,買個瓦罐湊合使著,省下的錢換斤棉花,你晚上抽空把你和長栓的棉襖拆了重新縫一縫。”
在沈家良心里,孩子媳婦是排第一位的,也正是因為如此,結婚近十年,日子苦歸苦,彭小燕從未和沈家良鬧過矛盾。
要問彭小燕怨過嗎怨過的。彭小燕始終記得,有一年年初二,她和大嫂各自回娘家,沈大嫂挎個籃子遮遮掩掩的,侄子調皮掀了籃子上搭的青布,里面赫然躺著一刀臘肉并兩斤白糖,而她呢,包袱里揣了四個雞蛋。
彭小燕知道沈家二老偏心,但她不計較,大嫂畢竟給沈家生了長孫,可沒曾想會偏到這么離譜。大過年的,彭小燕憋了一肚子氣回娘家,有瞬間真恨不得跟沈家良散了得了。
散自然是沒散成的,拋開偏心眼的公婆,沈家良本身挑不出啥錯,結婚前二人經媒婆介紹相看,彭小燕親自點頭承認的婚事。
“小燕”沈家良的驚呼喚醒了彭小燕的失神,“潘大娘在雞蛋底下塞了錢。”
沈家良本來準備把籃子清空,明早彭小燕送長栓時順道帶去還了,結果一拿開雞蛋,三張大團結撞入眼簾。
夫妻倆望著錢愣了半晌,沈家良把錢交給彭小燕,坐在床沿雙手顫抖地捂住臉。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前有褚歸,后有潘中菊等人,他們已然債臺高筑。
什么債人情債
“收嗎”沈家良糊了一把臉,家里的錢由彭小燕管,收不收她說了算。
“收吧。”彭小燕嘆氣,潘中菊一番好意,他們能不收么,“記賬,以后我們有一筆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