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岱岳對著舊墳叫了一聲爸,他對賀春生的印象全部來源于潘中菊的講述。
約定相看的日子,賀春生早早到了供銷社側門,看得出來他很重視這次相看,特意穿了最新最板正的襯衣,當天太陽特別曬,賀春生熱得滿頭大汗,他不停地擦不停地擦,緊張與窘迫讓他紅透了耳根子。
潘中菊同樣認真打扮過,藍色棉布衫頭天過水晾干,烏黑柔順的頭發編了兩股粗粗的麻花辮,發尾的紅繩打了個蝴蝶結,腳下的黑布鞋鞋面沒有一丁點灰。
二伯娘領著潘中菊在墻后指著門口的賀春生讓她偷偷瞧,果然是個端正的小伙子。
瞧得差不多了,二伯娘才牽著潘中菊走過去,賀春生看了眼潘中菊,唰地低下了頭,潘中菊心里懊惱,莫非賀春生沒瞧上他
結果眼神一瞟,賀春生后脖頸黑紅黑紅的,原來是不好意思呢。
見了面,互相滿意的兩人成了對象,賀春生隔二差五地往前進村跑,來幫潘中菊家干活。
彼時四處打仗,朝不保夕的日子過多了,什么節奏都很快,干了幾次活,兩家便結了親,潘中菊收拾包袱嫁進了困山村。
結婚后的賀春生依舊很勤快,月落睡雞鳴起,做家務照樣是一把好手,恨不得將能攬的活全攬了。
在潘中菊的口中,賀岱岳聽到了一個不善言辭但踏實勤快且善良勇敢的男人形象,那就是他的父親,賀春生。
賀春生做到了他對潘中菊所有的承諾,唯獨沒做到陪她過一輩子。
無論賀春生走后的日子有多苦,潘中菊從未悔過,她曾苦中作樂地想,賀春生走得早并非全無好處,至少如此他們記得的永遠是對方最年輕最美好的模樣。
賀岱岳點燃了香燭,褚歸一張張撕著紙錢,潮濕的空氣壓制了紙錢的燃燒速度,賀岱岳隨手折了根竹枝挑著紙錢堆,讓其充分燃盡。
紙錢裊裊燃燒,賀岱岳雙手合掌拜了二拜,等他拜完,褚歸站到了他的位置,手掌舉到胸前,躬身虔誠下拜。
“欸,褚醫生你不用拜。”賀岱光連忙阻止,他以為賀岱岳腳受了傷,褚歸單是陪他來上墳的,怎么突然拜下去了
“沒事,讓他拜吧,一樣的。”潘中菊發了話,賀岱光撓撓腦袋,一樣的啥意思
褚歸連著賀岱岳的曾祖拜了二座墳,拜過賀家的墳,他也能算賀家的人了。
竹林里散布著亂枝,上墳前他們摘掉了斗笠,此時林間刮起一陣風,噼里啪啦的水滴兜頭淋下,賀岱岳迅速抓起腳邊的斗笠,褚歸朝他身前一躲
過肩寬的斗笠正正將兩人蓋住,褚歸抬眼,額心挨著賀岱岳的鼻尖,上方的人低頭,借著雨聲與斗笠的遮掩,在褚歸頸側耳語“我們剛剛像不像在拜高堂。”
潘中菊的斗笠一直拿在手里,及時擋住了雨,賀岱光左右孤立無援,成了個落湯雞,幸虧香燭沒被澆滅。
紙錢燃燒殆盡,雨天不用擔心山火,一行人出了竹林,賀岱岳走
得慢落在后面,賀岱光隨意回頭望了一眼,見兩人正站著向遠處鞠躬。
他眼花了
賀岱光使勁眨巴眨巴眼睛,再瞅,兩人又朝前來了,果然是他眼花了。后背涼悠悠的,賀岱光搓搓胳膊,念了句祖宗保佑。
褚歸真是服了賀岱岳,走著走著非說拜了高堂要補一個拜天地,莫名其妙,讓人見了怕是得懷疑他倆鬼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