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花朝將至,街道上隨處可見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賣花人,甜蜜的花香籠罩了整個帝京。
然而,此時的領軍將軍府內卻完全沒有絲毫的節日氛圍,那滿城的撲鼻花香也俱是被苦澀的藥味兒隔絕在外,就連穿梭其間的人面上都帶著揮之不去的悲傷苦楚
之所以會出現這副景象,只因那位堪稱領軍將軍府中定海神針一般的陸老夫人如今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以滿朝太醫那束手無策、默默搖頭的舉止來看,她可能再也無法度過其與花朝節同日的九十歲生辰。
因不僅是領軍將軍府的定海神針,即便是對當前的大景來說,這位夫人的存在也是分外重要;是以,哪怕她已經退出朝堂近十年,其產生的影響仍然余威猶在。
如今,這所占地不大的將軍府中已經聚滿了趕來見她最后一面的人,就連皇子公主的身影竟也隱現其中,文臣武將并列其間、難得相處和諧。
只不過,陸老夫人當前的精神卻已經無法支撐她與那么多故人新交一一道別。
在親朋好友的簇擁下短暫地回光返照、留下最后的遺言后,她的思維便無法自控地開始放空,雙眸也漸漸渙散開來。
周圍的人聲與某一瞬間變得嘈雜,而后歸于一片寧靜、只余刻意壓低的幾聲啜泣。
在無比安靜的寢室內,她聽到自己長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母親,您還有什么心愿沒有完成嗎”同樣已是白發蒼蒼,那孩子高聲問道,聲音中夾雜著細微的哭腔“請告訴我們吧,我們一定會替您做完”
還未完成的心愿嗎
躺在織錦鋪就的檀木床上,陸蕓愣愣地看著頭頂那變得模糊不清的碎花圍帳。
自此刻起,一生的回憶如走馬燈般,于她的腦海中開始回旋倒帶;兩世經歷的種種開始溯回,直至她呱呱落地、降臨世間的那一天。
陸蕓出生于武德六年的吳州府;是父親和主母陪嫁丫鬟生下的女兒,有著一位名為陸琰的雙生弟弟。
據母親所說,她和弟弟出生的那天正是花朝節,屋外的田野上開遍了金黃的油菜花,那顏色無比璀璨耀眼,仿佛天上的太陽降落到了人間。
是以,父親翻遍了典籍文獻,給她取“蕓”為名只因油菜又名蕓苔,而另一種名為“蕓香”的香草也為黃色,因香氣濃郁、可以入藥而收到民眾們的喜愛。
后來,已經成為女官、在藏書處便閱古籍的她讀到了淮南子王說一章,發現書中有記載、蕓草可以令死人復生時,心中不禁又是微微一顫。
而就如同諸天神明刻意安排地一般,此世最終官至正三品禮部侍郎、掌管大景天下圖書的她確實與“蕓”之一字再契合不過。
只因在古時,藏書之所、亦指掌管圖書的官署又被稱為蕓局、蕓臺;而她這一世的命運,幾乎被這個字貫穿始終。
許是同胞弟弟在成長時汲取了母體太多的養分,與體質很壯、天生就是習武苗子的陸琰相比,作為雙生子中早一步降世的姐姐,陸蕓的身子反倒要更弱些,也因此深得小弟的愛重。
在她出生時嫡母早已去世,是以即便母親乃是陪嫁丫鬟出身,卻還是成為了父親的續弦、司掌正妻職責;因此,雖然看似陸蕓頂著庶女的名號,其實也和陸家嫡女沒什么不同。
幾曾何時,她也確實曾度過一段父母恩愛、家庭和睦的幸福時光;除了家中因供父親和兄長讀書、經濟有些窘迫清貧之外,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只是后來,父親和母親接連因大疫去世,本就與自己和弟妹不親近的兄長又常年留宿書院、少有歸家,陸家的日子便日復一日地變得艱難起來。
好在因有著身為秀才的父親的教導和平日中的耳濡目染,出身耕讀世家的陸蕓略通詩書,也做得一手好女紅;再加上在父親母親接連生病去世后年僅三歲的小妹陸芙更是她一手帶大,因此在鄉中頗具盛名、簡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