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句話本身所蘊含的政治智慧,是能為宋朝統治者所理解,并且繼承的盡管是某種微妙靈活的潛規則。
后世人只是將這個準則的范圍進一步擴大,雖然讓他們更多一層思考,卻也沒過多的驚訝。
就連提出異議的司馬光,此刻聽完也沒什么太大的反應,只是默然擰著眉,依舊擺著一張神色不算太認同的臉。
所以科舉只是一種粗略的選拔性考試而已,從這個角度來看,它考什么都沒有關系。
甚至于明清最為人詬病的八股文,被人冠以束縛了社會思想活力,導致近代沒能趕得上科技革命迎來了最慘痛時代的罪名諷刺了千年,至今仍是臭名昭著的存在。
是,它有錯。
可是細究八股的核心,作為公務員選拔考試的要求,它講求代圣立言,講求一種固定的,方便人一眼掃清楚文章結構主旨的方式,說白了考察的是一種規范性。
盡管現代申論將自己的起源和借鑒宣稱定位在了策論,可是看一看它的要求不能憑主觀好惡選材,盡情張揚個性進行放言宏論。
唔,確實。畢竟其實策論也不能太囂張放肆,得去揣測眼下需要的是什么樣的言論啊。
公文寫作確實向來需要穩重中立一點。
“申論”
dquo13”
盡管也有可能不過是后兩者的改進版本,微妙的直覺卻指引著他進一步深思。聯想自己之前的想法,王安石再度陷入了沉思。
但是他思考的痛快,旁人的關注點卻和他不太一致。
“沒能趕上科技革命最慘痛的時代”
趙煦將這兩句話重復了一遍,眼里錯愕之色一閃而過。
科的含義一時之間有些難解,然而技這個字一冒出來,他的腦海中下意識就跟上的是一句奇技淫巧,連隨后的革命二字,一時之間都被忽略了過去。
“工匠,緣何能跟時運產生關聯”
在想明白這句話背后的未盡之言的那刻,饒是趙煦壓抑中養出的隱忍心性,都不禁發出了驚疑錯愕的質問。
然而空蕩蕩別無二人的室內只回響著他一人的回音,翻騰著在空中緩緩消散,卻沒有人為他解答。
他僵硬地坐在原位,混亂的思緒在腦中擠做一團漿糊。
就算本朝已經比前代對工商多出了幾分地位上的寬容,因為士大夫群體的增多,一些出身寒門且沒什么講究的士人甚至也參與進了二者的行列。
然而這就已經是趙煦認知中的極顯了。甚至因為富商的豪奢,同樣社會地位在大眾認知中一般,他對商人階層的警戒和注視有時還勝過農民一籌。
但,為什么還會有的工匠的存在呢
趙煦想不明白。
天幕慢悠悠嘆了口氣。
真正最大的阻礙社會思想活力的弊端,其實是古代社會士農工商的風氣啊。
有什么冰冷的,鋒利的東西,仿佛貼近在皮膚。
是因為古代“學而優則仕”,是因為古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是因為古代“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該有人站出來批駁這種嘲笑的語氣的,該有人高聲呵斥后世人怎么可以這般輕蔑真宗皇帝當初寫下的御詩的。
可是事實是并沒有。
所有人在后世人如驚雷般直指祖宗千年傳下來的根基的威懾面前,忘卻了一朝一姓一位皇帝的尊嚴還需要他們“維護”趙家皇帝自己都沒著急呢。
社會的上升渠道就這樣被限制在公務員考試上面,所以人人都跑去考公務員了,人人不當上公務員就沒出路可走了。
最初的科舉還有明法、明字、明算等技能的用處,王安石科舉改革的時候尚且還記得復興法學的考試。
但到了明清,除了八股還有別的選擇嗎除了經義儒學還有別的選項嗎
錯的不只是八股,錯的不應該是一種文體,錯的是階層分明封閉自守的封建社會本身。
就像北宋米芾還曾銳評,說書法之壞自唐顏真卿始,人皆以書法“干祿”為了科舉寫的規矩、清楚、崇尚法度。因為科舉考試有字數和時間的要求,所以字體更淺更柔。
這些書法家們痛心疾首古法書法的立體縱橫感蕩然無存,一管豪錐入木三分用筆如刀的晉韻已成歷史,這是時代的敗壞啊
這是科舉的錯誤嗎這是顏真卿的錯誤嗎
我覺得,錯誤的,也許應該是將藝術家、政治家、辯論家、思想家、哲學家、史學家這些一切本該各自發展,兩廂安好的存在,強行雜糅一起的社會生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