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認知到后世人說了什么的剎那,李斯就感覺自己全身都仿佛失去了氣力,搖搖欲墜著。
在過于巨大的震詫面前,他的第一反應,甚至來不及顧惜自己個人的生死李斯當然不是那樣無私的人,可是這個真相太荒謬、太反常識、太詭譎了,以至于讓他甚至無暇去思考自己即將面臨的遭遇。
他幾欲想要伸手死死摁住自己的額角,仿佛那樣便能將所聽聞見的一切,變作工作過于操勞帶來的幻影迷夢,他還是那個普普通通,注定要跟著陛下名垂青史的大秦丞相。
可這當然不可能是在做夢嬴政投來的同樣震驚錯愕大過了冰冷的目光,天幕依舊明亮奪目的存在,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李斯他足夠清醒的事實。
他,李斯,就是那個,被自己無數次痛罵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伙同趙高將胡亥一手扶立上皇位的內鬼權臣。
這個認知終于姍姍來遲在他的心中建立,在思維得以認知的下一秒,便化作尖刀直直刺入李斯的心臟,遍灑淋漓的鮮血。
李斯呆愣著跪坐在原地,恍惚之中辨不清自己眼前嬴政的神色。
是憤怒嗎是驚愕嗎
他不知道。
他只能帶著一臉焦躁不安并困惑地匆匆抬頭,期盼的目光仰望著光幕,等待著它做出最后的裁判。
嬴政也只是無言。
本因為后世人創人功夫和排行刺激而放松和緩下的面龐重又冷峻起來,他擰著眉,目光鋒利而幾乎陰鷙地凝視光幕上的字樣,再一次確認了那番話的真實性。
如果說趙高和胡亥的勾結,哪怕沒有后世人為之講解,嬴政都能從眼下的形勢中窺見一二悲劇的邏輯趙高是胡亥的老師。
當他知道未來秦亡的罪魁禍首,準備處理掉二人的時候,后來一步,沒有看見天幕的始末,被侍從粗暴對待于是一路上生氣惱火著,還認為自己有著父親稍微的厚待,被帶到嬴政面前都委屈著準備告狀的胡亥,在看見趙高跪著的下一刻,第一反應都還是為對方說話。
這孩子已經開始養歪了,不能救了。
不知道歷史上胡亥哪怕被趙高的女婿帶人打到內寢,小命懸于一線的時候,都沒對趙高破防說出什么惡毒詛咒,甚至還第一時間祈求詢問他能不能再見趙高。可嬴政依舊敏銳捕捉到了對方對趙高不正常的信任,心底殘存的一絲,因著胡亥尚小而生出的微小憐憫,此刻也全然散去。
所以他們師生最后的下場都稱得上凄慘,因著秦亡帶來的思想動蕩需要淋漓鮮血作為震懾,因為秦亡而生的怒火熾熱,需要罪魁禍首的死亡作為償還的部分代價。
嬴政心里很清楚他們為何會步上謀逆的道路趙高曾經是他看好的人才,直到對方開始觸及嬴政的底線。
當在他的授意之下,蒙毅公正地給出了趙高確實該判死刑的結論之后,哪怕出于對對方才能的需要,嬴政罕見地赦免了趙高的死罪。后者也已然從前途光明,有望成為外朝
高官的存在,淪為了嬴政心里一把合宜的刀。
而刀,是可以被舍棄,可以被毀滅的。
在他死后,正常登基的本該是扶蘇,而他必然會繼續重用向來和他關系和睦融洽、但與趙高有生死之仇的蒙氏一族。
甚至出于秦國連著幾代君主,甫一上臺就將先君的得力臂膀出賣以平息改革帶來的政治動蕩的“優良傳統”,在趙高眼中,恐怕即便扶蘇向來表現得足夠寬仁,但順手犧牲一個他本來就頗為不喜的爛人,應該也不是那么艱難的抉擇。
所以趙高會在他死后鋌而走險,把對他堪稱精神依賴的胡亥扶上秦皇之位以換取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榮華富貴。饒是嬴政痛恨他們二人禍害大秦,都不得不承認有跡可循,可以理解。
但、李斯是為什么呢
始皇帝一動不動地端坐在原地。他將目光落回到面前的丞相,在時隔多年之后,對著這位親密合作了很久很久,甚至可以被稱呼為知己的近臣,露出了審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