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朔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他平生最不耐煩那些不遵醫囑的病人,若不是知曉沈裕這傷從何而來,決計沒那個耐性為他斷斷續續地治三年。
“您早年身體底子好,雖在漠北那幾年虧損不少,但如今終歸年紀輕,故而能不將這傷病放在眼里。”荀朔倒是不急了,只是幽幽說道,“可若再這樣下去,就不只是時不時發作了,終有一日會再難行走如常,甚至用不了十年,就會”
容錦全然能理解荀朔的心情,但這話再說下去非但不吉,甚至有些像咒人不好,若是在黎王面前,怕是已經讓人給按下了。
她稍作衡量,低低咳了聲,輕聲道“荀大夫,您方才說施針,可有什么要備下的嗎”
被這么打岔,荀朔放到一半的狠話戛然而止,直到這時才正兒八經看了容錦一眼。他原本只當是沈家別院的小丫鬟,細看之后卻覺著有些眼熟,只是一時半會兒沒能想起來。
當下不易深究,荀朔便沒細問,只答道“備熱水、酒、還有燭火。”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暫且緩和,荀朔沒再多言,整理著自己帶來的藥箱,沈裕也暫退一步,由侍衛攙扶著進了內室。
容錦捧了盆熱水回來時,床榻上的沈裕已經卷起衣裳,裸露在外的那條腿上竟是傷痕累累。
這些傷痕現在看起來依舊觸目驚心,叫人難以想象當初該有多兇險。
至于髕骨處,不僅看起來異常紅腫,骨頭仿佛還有些畸形。
可他非但沒歇息,昨夜還去了黎王府,跟沒事人一樣。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沒人能想到,他身上帶著這樣的傷。
荀朔用燭火灼著銀針,吩咐道“先熱敷著。”
容錦浸透帕巾后,強忍著燙擰了個半干,隨后小心翼翼地將其覆在沈裕髕骨上。她輕輕摩挲著被燙得發紅的手指,只覺著自己膝處仿佛都有些隱隱作痛。
可沈裕卻仿佛真的對痛覺遲鈍,從頭到尾眉都沒皺,荀朔已經只能一邊下針一邊問他的感受,才能以此判斷具體情況。
足足大半個時辰,終于施完針。
“這幾日,您還是同圣上告個假,好好在家修養吧。”荀朔拭去額上的汗,略一猶豫,還是耐著性子叮囑道,“少勞心費力,飲食須得忌口,夜間歇息時也要小心,別無意中壓著傷處”
荀朔就是再怎么氣沈裕不遵醫囑,但只要想到祖父的吩咐,想到這是他淪落漠北那幾年落下的沉疴,便沒法真不管不顧。
沈將軍那一脈就剩他這么個獨子了,拿身家性命換了漠北這幾年的安穩,又豈能看他一身傷病愈演愈烈
沈裕也不知是聽進去了那幾句“狠話”,還是終于良心發現了,竟點頭應了聲好。
荀朔霎時感動得一塌糊涂,當即承許道“我明日再來。”
沈裕沉默片刻,話音里帶了些無奈“慢走。”
荀大夫告辭,容錦也端著水離了內室,出門后才發現已是日暮西垂。今日的晚霞格外絢麗,幾乎鋪滿天際。
她用早就冷卻的水澆了院角那幾叢花,正仰頭遠眺,卻聽背后傳來了蘇婆婆的聲音。
“今夜就由你來侍夜,可好”
容錦有些意外,但很快收斂了神色。
她方才聽到荀朔的叮囑,知道這侍夜是只需看顧著,以免沈裕夜間壓著傷處而已,便斟酌著措辭答道“只要沈相不嫌棄,云瓷自是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