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又道“水。”
容錦知道沈裕嫌惡血氣,但實在不知他這鎮定從何而來,還是先喚了顏青漪,而后才倒了水給他漱口。
顏青漪接過容錦那沾了血的繡帕端詳片刻,又湊近鼻端嗅了嗅,卻什么都沒做,只說道“姑且再看看。”
她是能坐得住,換水回來的商陸一見卻急了,只是才剛開口,就被沈裕給攔了下來。
“別吵,”沈裕的聲音格外虛弱,卻輕而易舉地壓住了急躁的商陸,他低聲道,“慌什么我死不了。”
像是在呵斥商陸,又如同自語一般。
等到熬足了一個時辰,顏青漪小心翼翼地拔除他身上那些銀針時,沈裕整個人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鬢發都是濕淋淋的。
而那些銀針半截發黑,顯然已不能再用。
顏青漪難得心疼地嘆了口氣,將銀針泡進先前的藥水中,吩咐道“放上幾個時辰,等明日尋個地方掩埋了,別沾染。”
商陸應了下來,欲言又止“那公子的病”
“一時半會兒應當無礙,至于旁的,我也無法打包票。”顏青漪對于病情從不遮遮掩掩,提筆將先前寫了一半的方子補完,“我需得親自回青蘆取些東西,怕是趕不及在城門落鎖前回來。叫人按這個方子煎藥服下,應當能暫且穩住病情。”
商陸一聽這個“應當”就又急了,也顧不得忌諱,追問道“那若是穩不住呢”
“那就是命該如此。我就算寸步不離盯著,也做不了更多。”顏青漪扔下筆,“我看你家公子心中還有記掛的事,應當不舍得咽氣”
容錦正想扶著沈裕躺下,聽到這頗為不客氣的話,下意識地抬眼去看他的反應。
沈裕并未著惱,幾無血色的薄唇微動。
容錦見他似是說話都費力,下意識地傾耳湊近了些,冰涼的唇擦過她微微發熱的耳垂,沈裕那喑啞的聲音隨之響起“叫商陸,護送顏姑娘回去。”
“好。”容錦偏過臉,輕聲轉述了沈裕的意思,也著重強調了“護送”二字。
顏青漪神色一凜,隨后無奈道“我就知道,一旦沾上你們這些人,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想沈裕死的人太多了,若不是這病實在罕見,叫她費了幾年光景琢磨,顏青漪決計是離這麻煩能多遠就多遠。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沈裕身側的容錦,這才離開。
容錦對顏青漪這話深以為然,可她此時也沒得選,非但不能躲遠,甚至還得湊近些。
她一早就看出來,沈裕這人有些潔癖。
哪怕已經病成這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卻依舊不肯安歇,若不是身體著實不允許,他怕是要叫人燒水沐浴,不過眼下也只能勉強將就。
等到長風用溫水為他擦拭過身體,換了新的寢衣,他才終于闔眼。
長風端了殘水,提議道“那就請姑娘在此看顧,我在外邊候著,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就是。”
容錦點頭應下。
她已有一日多未曾合眼,原本心中有事惦記,倒未曾覺著累,等到諸事暫且告一段落,倒似是忽而被抽干氣力,腰酸腿也酸。
她索性如當初守夜那般,在腳踏上坐著,半倚著床榻歇息。
午后的和煦的日光透過菱花窗格照進內室,暖洋洋的,博山爐中燃著的安神香帶了些助眠的功效,倦意與困意一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