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殿,是蕭平衍在南林行宮的住處。
兩百年前行宮建成,開朝那位武帝親自題了這塊匾額,取的是“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之意。
沈裕得了傳召,收回落在匾額上的目光,拂了拂衣袖,踏入殿中。
不出所料,此處已有旁人。
除了鬢發皆白的周太傅,還有那位蕭平衍背地里沒少為之生氣,以直言進諫而聞名的御史中丞,崔榷。
周家是百年清貴世家,雖無實權,但名聲極好。
周太傅是蕭平衍的授業帝師,也是周皇后的祖父,又因年事已高,一早便被賜座。
崔榷卻是直挺挺地跪在殿中。
蕭平衍顯然是動了怒,沈裕行禮尚未起身,便氣道“侯府世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崔榷卻急急忙忙地過來,叫朕不要徇情”
沈裕微微停頓,看向崔榷,明知故問“崔大人何出此言”
“沈相難道不明白”崔榷語氣冷硬,毫不留情道,“秦世子失蹤得既蹊蹺,也不怎么光彩。如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他是與愛妾一同失蹤,若是大張旗鼓搜尋下去,怕是過不了多久滿京城皆知。”
“武帝昔年定下秋獵的規矩,是為著勉勵皇室宗親、文武百官,不可懈怠。”
“可眾口鑠金,積銷毀骨,屆時說不準會傳成什么模樣。”
崔榷這兩年沒少為清和侯府的事情進諫,更看不上秦瞻驕奢淫逸的做派。
只是他直來直去慣了,并沒意識到,自己這話仿佛也暗諷前幾日才納了美人的蕭平衍。
蕭平衍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一拂袖,案上擺著的筆架摔落在地,四濺開來。
他氣歸氣,心中也明白,崔榷這話沒錯。
秦瞻攜姬妾來行宮,其實于禮不合。
若是沒什么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了,可偏生不巧,竟真出了這樣的事。
若真傳開,不僅于秦家名聲有礙,皇室臉上亦無光。
正不知如何是好,見周太傅按著圈椅扶手起身,不甚靈便地跪下,蕭平衍皺眉道“太傅有話直說就是,不必如此。”
說著,示意內侍扶他老人家起身。
“老臣聽聞,初來行宮那日,齊將軍曾因侯府帶的婢女人數逾矩將其攔下,后來是皇后娘娘點頭允準放行”周太傅拂開內侍的手,依舊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是周家沒能教好女兒。”
這其中興許沾點干系,但談不上因果。
周皇后會點這個頭,是清楚蕭平衍一貫偏袒侯府,就算問到他面前,八成也是這個結果。
周太傅自己攬了罪責,倒叫蕭平衍縱然有心推脫,也不好再說什么。
“扶太傅起來。”蕭平衍扶了扶額,目光落在長身而立的沈裕身上,“行止,你怎么說”
“臣想著,世子固然是要找,但行宮的守衛也不可松懈。”沈裕并沒如崔榷那般直言不諱,只意味深長道,“安危也好,名聲也罷,終究還是圣上更重要才對。”
蕭平衍徹底沉默下來。
沈裕這番話,倒是恰到好處地提醒了他。
他再怎么偏袒、抬舉,侯府也終歸姓秦不姓蕭,更別說是要與他自身相較。
兩害相權,誰都知道要取其輕。
清和侯府,總沒有越過帝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