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里的鶴雪峰仍然寒冰徹地,遠處的紅梅林艷如烈火,冷霧繚繞的山尖盤旋著金光點點的靈鳥。
記憶里的梧桐已經凋謝枯萎,山荷花也枯死在甘露臺旁的池水里。
三個機關造物在掌燈的庭院里掃雪,仙鶴童子時不時憑風而去,企鵝跑去偏房里算賬,黑熊憨厚地傻笑。
殷九弱穿著與此時時節相符的黑色大氅,站在夢中凜冽無邊的風雪里,靜看這恍如隔世的景致。
一草一木都模糊了,有著不夠清晰的隔閡感,就好像當年在這兒修煉、成親、受傷、身死的人并不是自己。
而是另一個被困在這里的惡鬼,惡鬼被一箭穿心,無數謊言將惡鬼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自己只是個過客而已,一個有幸觀賞全程的過客。
遠處兩人圍坐的寒玉桌上,還有新倒的茶,茶碗里熱霧上浮,仿佛此處的主人并未離開多久。
殷九弱看見自己踩在雪地里的腳印,觸感真實,無極山的夢魘果然厲害,不愧是九洲第一仙山,竟然把她和“忘機”拉進同一場夢里。
并不想暴露自己能在夢魘里清醒的能力,她維持著迷迷糊糊的狀態,桃花眸里藏著若有似無的朦朧,表現得跟不知入夢的普通人差不多。
“這里是無極仙山嗎好大的雪,有點冷,”殷九弱呢喃細語,往前走兩步又不辨方向地停在原地。
扶清站在殷九弱身后,袍角如霜,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這次的夢魘被她強行構建成鶴雪峰的模樣,如果摩剎是小九的話,不應該認不出來。
“我也不知道,我們繼續往里走走,”扶清并不想打草驚蛇,只是暗暗地不動聲色引著殷九弱往里走。
冷淡月輝照在兩人身上,殷九弱的烏發被冬風吹拂,扶清走得快了些,便聞見這如桐花淹沒積雪的凜冽淡香。
她略略一怔,想到鶴雪峰上的梧桐盡都枯死,心中惆悵難明。縱使她神法通天,那枯樹再逢春的梧桐,也再無小九的半分氣息。
這是殷九弱十分熟悉的步道,兩側清幽無人,積雪的厚度,路上的鵝卵石,就連雪里露出的枯草芽孢都與那時候一模一樣。
前方靈草奇木圍繞的高臺是甘露臺,她們曾在最高處撫琴相合,有樂聲悠揚婉轉。
女人仔細端詳著殷九弱的神色,失望地發現她依舊平靜自若,眼中含著幾縷好奇和陌生,如第一次來此的客鄉人。
風雪吹拂梅花林,枝葉繁花沙沙作響,兩人并肩在夢里行走,細碎光斑的濃蔭里,她們各自裝作若無其事和昏昏沉沉。
“我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雪,”殷九弱迷茫著眼眸,笑自己說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
好像自從那次學會撒謊以后,就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說幾句無傷大雅的謊話,藏幾分無人得知的心事。
“你從未見過嗎”扶清的步履聲很輕,跟在殷九弱身邊時如同一縷孤魂。
不
遠處的臨月居外掛著明晃晃的燈籠,照亮一片積雪地。
孤清雪夜,燭火惺忪。
“很漂亮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堆雪人”殷九弱忽然想到自己在凡世的每一個冬天,都沒有過閑心堆雪人,更別說是打雪仗。
只能不停地忙著賺錢,修補屋頂,好熬過一個又一個冬天,偶爾看見別人玩雪,多看幾眼就當作自己也玩過了。
“堆雪人”扶清眼瞼微動,眸間有幾許剔透的水光,她不知道小九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想法,在月華朗朗的雪天,堆一只雪人。
她還能有機會親口問問小九嗎
若有機會,小九還會愿意讓她為自己實現心愿嗎
這樣的問題,扶清一直逃避回答,她只是害怕否定的答案。
殷九弱踩過一簇凝冰的松枝,側身瞥見“忘機”那雙沾滿水霧的狐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