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夜風流轉,殷九弱心底不住地發著冷,那冷有種切膚剔骨的銳利,將人整個剖開來,丟在灑滿泥水的地上。
將人變成一灘冰冷黏膩的東西,沒有四肢沒有形狀,就等著隨手被丟上戰場。
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會這么可怕,這么令人無處棲身,從表面冷到骨子里。
即便渾身無力,殷九弱還是一心想要逃跑,逃得遠遠的,最好千年萬年都不要再見到這樣冰冷的事實。
可又能逃到哪里去,身體溫熱的、流動著的血,仿佛高堂明鏡一般時刻映照那冰冷事實。
怪不得,怪不得謝弱水一點都不愿見到她,避了她千年。
若是可以,謝弱水應該會永遠避下去。
自己的出生是鑄造工具,而謝弱水是鑄造工具的工具。
工具不愿見到工具也很正常吧,那只會提醒她們雙方都是棋子的命運。
就好像照鏡子一樣,從對方的頭發、眼睛、眉骨,看出身為工具被模具制造的痕跡。
痕跡太重,幾乎壓過她們心中本該擁有的愛戀、溫情、眷戀,將愛情友誼親情等等為人所擁有的東西剝除。
余下冷冰冰的殘忍事實。
沒有愛憎沒有情仇,有的只是冥冥之中名為天命的東西,一刀一劍地雕琢工具的模樣。
那么,該怨恨誰呢
天地之大江河遼遠,殷九弱驟然發覺身為棋子的命運,是連愛恨都顯得空洞無力的。
你能恨同為棋子的人嗎
恨她什么
若要恨那虛無縹緲的命運,又該如何恨
她以前就疑惑過,以謝弱水的修為和地位,就算自己那位“母親”實力強悍,貴為魔尊,也未必有能力強搶謝弱水。
所以她相信謝弱水和殷拒霜之間應該有感情的,有過一段轟轟烈烈,撕心裂肺,到了年老時還能回味的愛戀。
誰知道真相會是這樣的,就像打鐵鋪里將濯銀與玫瑰金強行混合在一個模具里,造出一把絕世好劍。
劍是什么一種斷了再鑄就可以的東西,冷冰冰的,沒了也不可惜。
其實她也該感謝的,雖然被生下來以后一生彷徨失措,可畢竟也有過一點用,見過那么多愛恨情仇。
若是有朝一日死了,也不算悄沒聲息的一生。
殷九弱嘲諷地笑笑,眼前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見。
可是自己真的應該存在嗎
人為什么會死
人又為什么要活著
一連串絕望無解的問題,如隕石一般砸落殷九弱的腦海中,她被徹底擊倒,感覺自己如爛泥一般躺在這片無光的黑暗里。
這才是真正的黑暗啊,讓人沒有可逃離的地方,所謂的敵人永遠虛空地高懸在頭頂,不聲不響地運轉著,亙古不變。
名為命運的東西在對每個人發出高亢激昂或嘲笑或戲謔的笑聲。
瘋狂的暴烈與無措的纖細,破壞與寂靜在殷九弱的身體里暴虐無道地橫行。
她感覺自己又變回了當初那個被所有人拋棄的孩子,孱弱不堪地跪在冰天雪地里,好像即將解脫地死去,又好像會永遠痛苦地活著。
就是一灘被丟在地上的爛泥,無人在意。
夜風仍然沁著涼意,殷九弱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中,似乎看見了爬上梢頭的月亮,月光灑下來,竟然有些溫暖,如一潑清水將她身上的污泥洗滌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