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做夢會不會笑出聲來,但他剛搬進竹院的初四那天,他在海月水母下小憩,而后在蘇明雅悠悠的簫聲中醒來,他覺得那現世不像現實,真像如夢似幻。
他和蘇明雅說上許許多多的話,大多數時候總是他在一旁話癆,蘇明雅應答幾句,從不敷衍,總是欣然輕笑。
顧小燈起初問過許多次“蘇公子,我就這么占到你眼皮子底下的地方了,你真的不覺得我擾民、麻煩嗎”
蘇明雅總說不會“小朋友不擾民,也沒有給我帶來麻煩,相反,給我帶來了諸多趣味。”
顧小燈每次聽到他稱呼自己“小朋友”時,心里都像被撥了心弦,蘇明雅風輕云淡地一笑,他的心弦就噼里啪啦成爆竹,一根心弦咔咔響出大合奏的效果。
顧小燈的腳漸好,邊界也漸模糊,逐步靠近蘇明雅,不止話癆屬性一覽無余,壓抑許久的黏人屬性也大爆發。
六月十三這天傍晚,蘇明雅在窗前作畫,畫的是殘陽如血,竹林如濤,飛鳥銜蟬。
顧小燈蹲守在他身邊巴巴地看,不時搭把手地調個顏料,磨個硯臺,眼里的光芒快要具現化,化成星子灑在畫上添彩。
蘇明雅以往作畫聚精會神,這次罕見地屢屢分心,畫筆勾著畫紙,剩一點顏色時便去點顧小燈的手背,顧小燈也不惱,畫筆來時只淘氣地翻翻手“畫手心里好還是手背好呢”
都好,都畫上了。
畫作完時,
蘇明雅輕輕握了顧小燈的手來,挽起他袖口,從手背筆走龍蛇地畫到手腕,一筆而已,一筆便勾勒出一枝落花。
他垂眸專注地畫完,顧小燈初見時送的落花他沒接上,現在他便收到了。
畫完心神一松,他低頭咳嗽,顧小燈趕忙挨近過來熟門熟路地順著他的穴位,揉得太專注,等蘇明雅停止咳嗽,拉過他的手來看時,那枝落花已經因顧小燈的毛手毛腳而化開了。
但顧小燈還是捧著自己的手大夸特夸“蘇公子畫得真好以后你要是當畫家,必定一畫千金”
蘇明雅笑笑我怎會去做畫師,娛情而已,不值當真。”
顧小燈由這話想到顧瑾玉,顧瑾玉是當真喜歡畫畫,但天賦不像蘇明雅這般絕倫,加之顧家大抵將風雅之技歸入玩物喪志,他便棄了。
也不知道顧瑾玉此時出了禁閉室沒有。
正怔忡想著,蘇明雅問他“小燈,若是給你選擇,你以后想做什么”
“賣貨郎”這個詞在顧小燈的腦子里一閃而過,他差點脫口而出,又怕自己俗氣的志氣逗笑蘇明雅,便扭扭捏捏地說了第二個理想“做個醫師吧,不敢說救死,扶傷總還是可以的。”
“醫師”蘇明雅失笑,“我記事起最不喜歡見到的人便是醫師。”
顧小燈頓時感到抱歉,對病弱之人來說,見醫師的時間怕是比見家里人還長,自己口無遮攔的,觸到病美人的傷心記憶了,便訥訥道“對不起,蘇公子現在也不喜歡嗎”
“現在么,尚可。”蘇明雅微笑著閑話幾句,“我五歲時,府上的醫師斷言我活不過七歲,待我七歲時,宮中的御醫又斷言我熬不過十歲。”
顧小燈眉頭直跳“那都是庸醫。”
“今年我生辰時,家中又請來了據說醫術十分高超的江湖神醫,診我脈象斷言,我活不過十七歲。府上又請了所謂的老道,那位則是說我命數不短,甚至是有福之人。”蘇明雅輕笑,“左右我都不信。”
顧小燈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掌“信老道你一定能好好的,平安又健康地過著最舒服開心的日子,想吹簫時就能盡情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