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這位為非作歹一生的荒唐父親想疏解兒子心中的萬丈自罪,還想盡力挽回一點父子之情,但他們終究橫亙了長達十幾年的兩看相厭。
關尚書只來得及生硬地喊一聲“兒子”,明堂虛掩的大門就被一只沾滿血腥的軍靴踹壞了。
關云霽猛然轉過頭,只見大門四分五裂,門外沒有千軍萬馬,只有一個血雨里出來的顧瑾玉。
“云霽啊,跑那么快做什么呢。”顧瑾玉手里提著新換的長刀,明亮無塵的刀尖擦著地面刺耳地刮著人的天靈蓋,“瑾玉還有很多話想問你,還有很多舊想同你敘的。”
關云霽今天早上就看見了顧瑾玉在馬背上殺人的模樣,此時再見他,繃緊的神經在逃跑的本能和保護生父的道德倫理之間選擇了后者,他狼狽地膝行著沖到生父面前,發著抖抽出貼在袖中的蝶翼刀,用這二寸刀刃,妄圖和顧瑾玉的二尺長刀對峙。
顧瑾玉輕柔地嘆息著一步步走來,端著一副似乎悲憫的神色“你怎么可能攔得住我呢你一個文臣之子,一個在廣澤書院溫酒溫詩書的大少爺,一個目下無塵,以踐踏我的小燈為樂的寄生蟲”
他說得平靜,刀卻夠狠,快得一招出殘影,關云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面上火辣刺痛,額頭的血迅速蔓延出來淌進眼里,一瞬血紅了天地。
顧瑾玉不費吹灰之力地踹開他,踩過精致卻細弱的蝶翼刀,一把拎起軟弱受死的關尚書。
“云霽,看好了咯。”
顧瑾玉當著關云霽的面,一刀捅穿了他生父的身體。
他濺了一臉的血,仍溫和地朝關云霽笑。花燼從外面的半空飛來,停在他肩上歪了歪腦袋。
關云霽捂住橫亙半張臉的刀疤,視線血紅地怔怔望著。
望著少年時期曾仰望羨慕過的第一等武將、第一等雄鷹海東青,此刻都沾著他的家人的血,如此陰鷙可怖地看著他。
“云霽啊真是對不住,你表哥叛國,你關家是逆黨,我只能誅你九族了。”顧瑾玉抽出刀,把還沒徹底斷氣的關云霽踢到他僵硬的腳下,“我呢,來殺你全家了。世道總是風水輪流轉,當年你們關家誣陷安家,讓安家九族被屠的時候,想過滅族的報應會輪到自己身上么”
關云霽垂下顫抖的眼眸
,和生父死不瞑目的渾濁魚眼對上。
“你爹娘必死,但我也不是不能保你,還有你那爛泥扶不上墻的庶弟,我保一送一算了。”顧瑾玉半蹲到他面前,當著關云霽的面用刀挑著他生父的尸身,想要你庶弟活,清清楚楚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們把小燈怎么了”
他問了幾遍,關云霽才發著抖抬起血紅的眼珠子,臉上的血匯集到唇角,嘶啞地問他“顧瑾玉你滅我全族,那你呢,你想過你的報應沒有”
“我的報應”顧瑾玉笑了笑,冷冷淡淡頹頹廢廢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老天爺,那你看仔細了,有報應沖著我來啊。”
“顧小燈顧小燈是不是就被你瘟著了你的業障報到顧小燈身上去了,老天爺收走了他,不對,是老天爺把他溺死在了水里,你的報應沖到他身上去了”
關云霽赤紅著雙眼語無倫次地胡言亂語,不過是瘋言瘋語,換個人不過也就哂笑而過。
偏偏顧瑾玉也是個瘋的。
顧瑾玉一刀扎進他左腹,發狠地將他釘到地面上去,力度之大,刀身竟在一瞬之間崩斷成兩截。
他渾身發抖“你胡說。小燈沒有死,滿城都沒有他,活要見人你們把他藏哪了說,都給我說個清楚,否則我連你家祖墳的白骨都挖出來剁碎”
關云霽感覺不到痛苦一樣,發了瘋地大吼“長洛的水都被血染紅了顧小燈在水里,都被你弄臟了”
兩個傷痕累累的瘋子牛頭不對馬嘴地嘶吼,花燼被吵得振翅飛向外面,不多時,祝彌的親弟祝留循鷹追來,二話不說上前攔下了精神不對的顧瑾玉。
“主子,你冷靜一點”祝留十年如一日地一驚一乍,手上功夫過硬,拿捏著分寸直截了當地給了顧瑾玉背后一掌。
顧瑾玉郁積心脈的一口淤血猛然嘔出,眼里熾烈的光芒漸熄,剩下瘋魔的茫然浮出靈魂。
他推開祝留跌跌撞撞地走出關家的明堂,走下臺階時踩空摔倒,栽到地面時爬不起來,只知道喃喃自語。
“怎么辦,怎么辦,水都紅了,小燈會被他們弄臟的,他在水里會不高興的不對,他沒有在水里,是我在水里才對,是我自五年前就沉在臭氣熏天的水里,是我臟了。”
“小燈永遠不會被弄臟,他永遠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