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十天,我就帶你出城。”蘇明雅扣住他十指,“我帶你去量衣裁體,帶你去采花踏青,兌現七年前給你的承諾。”
當年冬狩前他所說的話沒有一句為實,顧小燈深信不疑;如今他所說的話沒有一字為虛,顧小燈一字不信。
白晝短,春夜長,蘇明雅為哄顧小燈開心,提了一盞他在東區相中的六面菱燈,復刻得一模一樣,提在手中走進他的寢屋。
顧小燈正盤腿坐在床上,看見他來毫不驚訝“蘇公子怎么來了”
蘇明雅把那盞燈掛到床前,坐到他身邊去捏他耳朵“別生氣了。”
他看著燈火搖曳的虛影,虛影中扭曲出遙遠的記憶景象,飄搖出營帳之中對酒言笑的畫面。
當初他與顧小燈的最后一面也在燭光搖曳中,他們相偎而坐,他困于天生哮癥而從不喝酒,那夜他和顧小燈第一次碰杯,也成了最后一次。
洪熹二年末,他放了一夜左腕上的血,大抵將顧小燈喂食而來的藥血放去了大半,此后重新變回幼年時節的藥罐子,病秧子。
哮癥復發后,他飲酒必病,愈病愈傷,不能再喝酒了。
不能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自有拒絕飲酒的資格。
只是到了洪熹四年時,蘇家有一盛事,忽成他的憾事。
那日蘇三蘇明韶成親,春和景明,紅綢嵌喜,長洛最好的酒送到了喜堂之上,新人一雙醉金盞,兩杯連理百年酒。
那醇厚的酒香沾上蘇明雅的袖口,他忽然因一個理應微不足道,卻偏偏掀起狂瀾的一念而恍惚。
他不能喝酒了。
不能和顧小燈喝交杯酒了。
一年一年過去,這一念卻根深蒂固地留了下來。
他的身體,他的寄望,都在“不能飲酒”的小事中,放大成一卷潑滿殘墨的廢畫。
后來蘇明雅偶爾在重壓之下恍惚,總想不由自主地喝酒,想多了,某一夜就出了事。
那夜他不由自主地割破左腕,把血蘸在了書桌上的畫。
蘸廢的畫一幅幅變多,佛珠下的疤也一道道重疊。
蘇明雅記憶里的自己似乎一直處在傷病的狀態中,他分不清那些疼痛里,身痛心痛孰輕孰重。
只知道這一身與這一生都至為無趣。
盼望顧小燈回來,就像等候一個此身此生猶存的意義。
現在他又想傾倒一壺酒,淋在顧小燈和自己的身上了。
正這么想著,顧小燈便冷不丁地問他。
“明雅,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