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等晴被他噎了一下。
“張兄,我想仔細地聽你和令父第一次遇到小燈,以及帶他離開千機樓的始末。”
張等晴喝了口水,說起他和生父張康夜是怎么到千機樓的事來,神醫谷里每代都有拿自己人去煉藥人的惡劣傳統,但谷里的藥人并不像千機樓那樣喪心病狂,神醫谷的藥人至少要花費上一十年時間,煉成之后藥人的身體與常人并無太大的不同。
這一代的藥人輪到張等晴,他生母早逝,張康夜不忍獨子被谷里師長煉制上半生,于是咬牙攜子出逃。或許是神醫谷的人追蹤他們的動靜大了些,風聲被千機樓聽到了,他們父子在途經梁鄴城時被抓進了千機樓。
這些顧瑾玉知道,但他一個字都沒有打斷。
“那個時候是天銘五年,我們在一片黑暗中押送往千機樓的腹地,他們打量著我父親是神醫谷的關門弟子,用我的性命要挾他,逼迫他參與到千機樓的藥人煉制事業中。”
張等晴拿出隨身攜帶的一卷針捏著,以緩解回憶帶來的不適。
“沒有什么準備,我們眼前的黑布一揭開,看到的就是他們號稱倉庫的洞穴。里面擺滿了水缸,顏色不一,淺色的是剛剛煉制不久的小孩,顏色深的則是浸泡日久的瀕危試驗品。我見到小燈的時候,他睡覺的水缸就是黑色的了。”
顧瑾玉握住了腰間玄漆刀的刀柄。
“我父親要重點觀察的小孩共有一十個,其中就有他,他要做的是保他不死。洞穴里的試驗品有很多在六歲之后就一個接一個地死亡,那個時候小燈五歲,五歲以上已成小藥人,千機樓的人會逐漸縮短采用他們藥血的時間,熬不過七歲的藥人會在咽氣的剎那吊起來,放盡全身的藥血。”
“有人用那些藥血去精進武功,有人拿去延年益壽,還有大部分被千機樓的黑袍人拿去救治百姓,他們擅長把小孩的藥血渲染成神跡,誘騙走投無路的人加入千機樓,之后榨干信徒的所有。”
“小燈的性格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樣,從小就活潑靈動,他甚至不討厭躺在全是藥材的水缸里,他喜歡躲在里面玩水,是為數不多會沖我父親笑的。在他周圍,其他的試驗品往往經不住被煉制的苦痛,整個洞穴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微弱哭聲。”
“我父親為了我,窮盡醫術地協助千機樓的人,日復一日地做著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他不希望我見太多洞穴里的情
景,多數時候都讓我躲在狹小的窩里。那洞穴里充斥著大量的迷霧,現在想來,那些霧氣里只怕摻著毒,在那里待了三個多月,我就病倒了。”
顧瑾玉摩挲刀柄的指腹一頓,看向張等晴的眼睛慢慢浮了紅。
張等晴也沒有隱瞞“你想得沒有錯,有一天,我父親沒忍住,偷偷抱著小燈來見我,我含住他扎破的指尖,他在笑著叫我哥哥,又問我叫什么名字。不止我,后來我父親身體支撐不住,也飲過他的藥血。我們父子欠了他許多許多多到我這輩子不知道能不能償還。”
他看向渾身低氣壓的顧瑾玉“小燈把過去忘記了,我也沒有告訴他,我知道即便把這些往事和他說清楚,他也不會怪我們。他總是心軟的,他恨不了我,你可以,你代他恨一恨我們。”
顧瑾玉指尖一顫。
繼而他看到張等晴手里的針刺破了掌心,只是渾然不覺。
“也許是他體質比別的試驗品好,又或者是他總能傻樂地對待那些苦痛,他是第一個熬過六歲的藥人。因為他的特殊性,千機樓的人開始帶他短暫地離開洞穴,我父親說,他們有意把他培養成千機樓的下一代首領。”張等晴話鋒一轉,“這不只是因為他成功的藥人體質,更多還是因為他的養母也就是你生身父母的身份。顧瑾玉,我父親和你母親接觸過,我遙遙見過幾次,更多的是從小燈口中聽來的。”
“你母親沒有姓氏,名字叫小腰,是千機樓上一代主武殺的黑袍首領。小燈口中的她是完美無缺的娘親,我父親覺得她是個心軟到極致就成了極致的心硬的人。我們父子在千機樓的洞穴里居住了兩年,那兩年里你母親也許努力做了很多事,因為有她的鋪路,天銘七年的夏季,我們才能順利地帶著小燈逃出來。”
顧瑾玉瞳孔里的猩紅終于慢慢消退下去。
張等晴也總算能喘出一口氣“我們父子帶著他迅速離開西境,后來我回到神醫谷后,查過那一段時間千機樓發生的事,他們內部起了爭斗,三天之內血流成河,是一次內部的元氣大傷,只是查不到你母親后來怎么樣了”
“死了。”顧瑾玉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