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也許是其中一個小男孩跑累了,便轉身抱著父親撒嬌,央求他把自己抱起來。
父親拗不過他,只得將魚簍交給年長些的哥哥,然后蹲身把還在撒嬌的幼子抱起來,讓他跨坐在自己肩膀上帶著他一起走。
哥哥嘴上嘲笑弟弟好沒用,斗輸了雀兒就只會朝阿爹任性撒嬌,臉上卻是笑著的,還和弟弟相互做鬼臉比試,接著又拉開架勢朝對方打空氣拳。
很平常不過的家庭氛圍。
可哪吒卻每次都望得格外出神。
直到那父子人的身影逐漸遠去,變得再也看不見為止,他才收回視線,重新將注意力落在遙遠的海平線上,盯著那一線渾濁發灰的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閉眼的時候,天空忽然開始下雨。
回憶顛轉跳躍。
葉挽秋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天空已經化作了一片寂滅無光的漆黑,雷聲陣陣滾過云頭。整個東海正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攪動著,海面沸騰洶涌,狂瀾迭起。
在無邊無際的黑色之間,一道霞紅驟然破空而來,帶來僅有的溫暖亮色驅散昏暗,灑下無數星辰般亮眼的光輝散落入海,一點便激起一層水火沖突的劇烈噼啪聲。
那薄紗無限延伸著,將無數冒出頭的海妖通通卷住身軀,輕易絞斷骨頭與護甲,再重新丟進海里。
潮水退縮的岸邊,手執金環,渾身衣衫都被海水澆灌得濕透的紅衣小少年正一步步走上來,手里還提著一團身軀纏繞,頭顱齊斷的龐大海蛇尸體。散發出濃烈腥氣的青黑妖血一路蔓延在他身后。
“哪吒”身穿武將披甲的中年男人從城門上急急跑下,攔在哪吒面前,滿臉怒容地質問,“你又去東海惹了什么禍事”
哪吒仰起臉,面若好女的清艷臉孔上滿是不加掩飾的鋒利神情,語氣冷淡回答“海妖殘虐吃人,我殺了他們。”
李靖望著那一地沒了頭的海蛇尸身,氣急攻心到幾乎站立不穩。哪吒抬了下手,似乎是想扶住對方。
一旁跟上來的副將連忙將總兵扶住。
于是哪吒又不動聲色地很快收手回去,只聽得他劈頭蓋臉朝自己怒罵道“你可知,這些他們都是龍宮來的使者,你這樣妄造殺孽,就沒考慮過后果嗎”
“那父親考慮過對這群海妖永遠逆來順受的后果么”哪吒尖銳反問,“東海年年要求增加供奉,父親就一點都沒擔心過么”
李靖握緊劍柄站在原地,臉色鐵青難看。
旁邊圍攏著的重重人影交頭接耳一番,不知是誰先說了一句“可供奉出去的也只是些人牲,本就是奴隸而已。用他們就能換來陳塘安寧,風調雨順,有什么不可以的自古傳統不就是這樣嗎”
哪吒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原本清冷鋒銳的鳳眼里跳動著有清晰可見的怒火。
“可出海捕魚的平民也時常被這些海族吞吃。”另一個聲音弱弱說,“他們不會講信用,我大哥就是這么沒的。”
“那只能說明你大哥倒霉。而現在惹怒東海龍宮,我們所有人都會跟著倒霉原本只是用些奴隸就能平息的事”
說這話的那些人,雖然身影面容都模糊不清,但葉挽秋卻總覺得,他們其實跟那些被拴上鐐銬,毫無尊嚴可言的卑微奴隸沒什么區別。
只是一類人的鐐銬系在手腳上,一類人的鐐銬系在脊梁與心里。
“奴隸,平民。你們倒是分得清。”哪吒看著他們,點漆墨瞳像是寒芒凝冰,又亮又冷,“不知道在東海眼里,這兩者可有任何區別么他日若沒了被你們認為理所應當去犧牲的奴隸,又該用誰去滿足東海的胃口,換來所謂的安寧”
人影晃動著逐漸模糊起來,有些猶豫不定的人開始覺得哪吒說得很對,但更有些開始言辭激烈地譏誚道“公子當真是神仙降世,有我們仙凡有別。所以不管如何惹怒東海,被龍王怒火牽連的也不會是公子你,只是我們這些想要平安度日的普通平民罷了”
又一老人顫巍巍訴苦道“陳塘關幾百年來都是靠海而生,捕魚,采珠,種地,無一不依賴龍王一念之喜怒,才能換我們勉強生存。我們實在得罪不起那龍宮里的神圣啊。”
哪吒聽得這話,手里握著混天綾的動作越發收緊,咬牙不言。
被他救起的幾個奴隸則跪在他腳邊,半晌說不出話,最后只得以淚洗面地不斷自責,說都是因為自己怕死求救才引來禍端,也讓公子平白受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