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蟒袖抽出一張冷素帕,擦拭著陰蘿嘴邊碎屑,無比體貼周道。
陰蘿忍不住問道,“你也是這樣伺候父皇用膳的”
他就差沒把她抱在腿上喂了
前一個這樣做的還是她的小象父,吃飯的時候,就恨不得把她種在身上
宴享笑意更深,“主上有三宮六院,粉黛無數,比奴婢貼心的大有人在,又怎么會稀罕奴婢這么一個閹人的伺候呢”他又夾了一塊焦紅的米餅,就聽見她說,“咱們以前見過嗎”
她歪著頭看他。
見過的。
他十三四歲的時候,就見過她。
那一年奉問國妖魔橫行,他也成了妖魔的口糧,當村莊被襲擊后,他在大人的掩護下,拼命地逃跑,卻不料迎面嘯開一張血盆大口。
他絕望了。
他被蟒蛇吞進了大口里,想到死去的親人,想到自己即將變成一團模糊的肉血球,還很有可能變成一團臭臭,他哭得一塌糊涂,對方卻并沒有立即咀嚼,反而揚起那一條粉紫色的血信子,舔了舔他臉上的淚珠,發出女孩般的嬉笑聲。
“嘻嘻,嘻嘻,甜的,甜的,再哭多一點哪,淚包兒”
他都被嚇得忘哭了。
她許是覺得無趣,把他吐了出來,他被涎水濕漉漉地包裹著,好似裝進了一個半透明的水晶球兒,周圍有昨夜的水露,藍盈盈的翠蝴蝶,粉黃色的小山鶯,被日光折射得五彩斑斕。
他又從這人間活了過來。
而那血盆大口,也在剎那之間落地,變成了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兒,絨絨的墨發,扎著一條水桃色的絨尾發帶,鈴鐺兒響得清清脆脆,而在那條疊蘿花的小金紗裙下,游動著一條粉紫色的小蛇尾。
他心頭鼓鼓漲漲的,說不出什么滋味兒,只覺這妖兒長了一張好甜的乖奶臉兒,被她吃了好像也不怎么難受。
那一段時間,他被小蛇女當成了使喚的小奴隸,她洗澡他放風,她睡覺他當肉墊,她還騎著他的脖子,在人來人往的夜市燈節里,去看太平樂的小舞獅。
他悄悄攢了幾個銅板兒,在他生辰那天,買了一張甜甜的蜜餌米餅,撕一小塊喂著她吃。
她呸的一聲吐了出來,“什么呀,刺喉嚨的,也不香,沒有核桃碎兒”
他有些難過,趁著她轉身,撿起來吃了。
事后他第一次忤逆她的命令,趁她洗澡時候跑了,躲到一處墻角根里,哭了許久。
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就只能這樣了。
在生辰即將結束的前一瞬,她轟隆一聲鉆墻出來,就用那顆小腦袋,轉轉盯著他瞧,她那雙蛇瞳也圓溜溜的,仿佛一塊水汪汪的小翡翠。
“不許哭啦哭得人家耳朵都是海”
她
拽下了脖子上的那一枚流光溢彩的純銀長命鎖,喏,淚包兒,你請我吃餅,我送你生辰禮,蛇蛇我可從不小氣的”她還像小大人似的,給他系在頸上,嘴里念念叨叨,“大個仔啦,要生生性性,平平安安,乖乖哋啦”
那一刻,他想,她便是把他剝皮蒸了,吃了,他也心甘情愿的。
后來有一個高大的黝黑皮的少年找到了她,跪在她面前,被她氣得踹了好幾腳,呶呶地罵。
但少年僅是把她按在胸口,就平息了她所有的怨氣。
她就要走了,說要回她的天上。
是天上神女吧
他很舍不得,又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銅板,淘來了一些米面跟糖塊,還有一袋野核桃,他想給她做一些餅,很軟很香不刺喉嚨的餅兒,讓她在路上吃,讓云端的神女別那么快,就忘記他這么一塊小泥巴。
她的生命很長很長,有一萬只蝴蝶的時辰,可他只是個凡人,時光比蜉蝣還短淺,他的一生都磨滅不了神女臨凡的記憶。
或許是那一日河岸邊的翠蝴蝶太過熱鬧,連他的心也熱鬧了。
小泥巴鼓足勇氣,“你,你能不能留下來,不,不用很長,就,就二十年,不,十年,五年也行,我,我阿娘,還有我村里的老先生說,我記性好,領悟也強,日后,日后也能當狀元的。”
他聲如蚊蠅,“蘿蘿,我,我給你掙個狀元夫人,好不好”
在他那一方窄小的天地,狀元是他最高、最高的一條出路了,他一定會發了瘋往上爬,給她吃更多的不刺喉嚨的甜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