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塢之上,權貴簪花。
船塢之下,花尸沉淵。
他的弟子,死在他的一枝枝箭矢之下
他以為射出的,是求和,是寬恕,是期待,是使他們還可轉圜的余地
可。
他親手,親手,親手將他的弟子,將那些熟悉的、崇敬的、憧憬的面孔,射得支離破碎。
什么萬世師表,什么圣人臨世,時至今日祂才辨明
祂是一個在蜜甜的洞穴里丑陋生長的怪物
若他再清醒一些,若他沒有被那一絲嫉妒沖昏耳目,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發現這水下野芍藥的異常
他們一定都在怪他,怪他
慘烈又鮮明的對比,讓帝師張懸素痛得更徹骨,他指尖探入咽喉,想要刨出那一塊深深的、盤結的、令他厭惡又痛恨的情肉,可是他挖破了內壁,也只有一股腥甜的血,空蕩蕩的唇,空蕩蕩的腸,如他那空蕩蕩的昨日今生。
他什么也沒抓住,什么也沒有。
“呃,呃啊”
他劇痛彎下腰,吐出來的,只有一些摳破的血絮,可是他難受至極,掌心握拳,死死敲著胸肺。
出來出來出來
“噗哧”
傾淋出來的,是一口泛白的鮮血,里頭還夾著一小朵蜷縮的、羞怯的野芍藥,殘金色的花瓣皺著,再無當初的鮮艷豐潤。
是學宮小考那日,他們在鹿洞里,她咬在笑唇里,像一條情竇初開的奶蛇,喂進了他的身體中,仿佛這樣也能釀出一種蜜。可是他們都錯了,這本就是野芍藥,她長在曠野里,霧潮里,月明光光里,恣意又任性,哪怕無人欣賞,也與孤山點綴成詩。
她唯獨不該被折下,被含在一張背叛的唇里。
“嘭”
帝師跳進了冰水里,冷丸四濺。
“圣師”
“不可”
“快來人啊”
有人驚呼。
但他聽不清了,也不需要聽清了。
萬籟寂靜,靈魂冷透。
月宮神祇伸著手,姿態緩慢,如同庇佑那流離失所的孩兒,將那一枝枝漂浮的野芍藥溫柔籠在袖袍下,雪緞般的長發慈悲撥動水流,漸漸浮開,尾端那一枚菩薩結滑進水中,消失不見。
祂的白發越長越多,幾乎披覆了整個湖面,絲絲茸茸,閃爍著碎銀的光澤。
祂胸前水波冷徹,環著一束紫裙色的野芍藥。
“抱歉,先生來接你們回家了,沒等久罷”
賓客們屏住呼吸。
隨著圣師起身,激流停頓,那滿湖的冰水頃刻枯竭,寬曠的池里,從東到西,蜿蜒著一頭蔚為壯觀的白瀑之發,它浮著濕濕流光,又纏滿了細簇花枝,它們似乎從未死去,熱烈地盛開著。
他們聽見圣師喃喃低語。
“天暗了,冷了
,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