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下了
他不僅跪下,還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雙手合十,手心向上。
五體投地,五心朝天。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的統帥,直到完顏宗望終于將這三個頭磕完爬起來,圓圓的臉上就多了一份不同尋常的肅然。
“佛祖伴我,正當除魔”他拿了馬鞭,利落地翻身上馬,“號令諸部向前今日,必勝”
“必勝”
“必勝”
“必勝”
戰鼓一聲比一聲急促,山一樣的戰吼自高牙大纛下傳出,頃刻席卷了整片戰場,傳到那群盔明甲亮的常勝軍耳中,就有人臉色發白,悄悄地轉過頭去,看一眼他們同樣臉色發白的統帥。
這場大戰的結果傳到河東還需要一段時間,至少在童貫北上時,他是抱著一種并不特別悲觀的態度去的。
童郡王很有錢,他來錢的路子太多,已經記不清自己這偌大家業是怎么治下的了。他不僅有錢,他還很有權,有著替官家把錢再花出去些的權力。
有了這兩樣,即使女真人的軍隊實力超群,他也有信心把這個問題用錢解決掉。
他的想法甚至算不得特別天真。
女真人穿的是什么,難道他看不到嗎那群出使汴京的金使哪怕是國相完顏希尹,都只有褐衣可穿,連個家貲厚實的汴京市民都比不過呢
這天寒地凍的,行軍打仗是什么容易的事嗎他可是見過那些女真人臉上手上凍瘡留下的疤痕,天一冷,風雪一吹,刀子一樣疼,等回到帳篷里,被火一烤,又鉆心的癢。
還有他們快要被凍掉的腳趾,還有他們那經久耐用,八面漏風的帳篷,唉,唉,兩國交兵,百姓固然是苦的,可將士們更苦呀
打仗不就是為了錢嗎為什么不拿了錢回到家中,將錢袋交給妻子,將孩子抱在腿上,一家人圍在火爐邊,親親熱熱地聊一聊明年開春時要種點什么在田地里呢
只要給他們足夠的錢,只要女真人的貴族心滿意足,返回上京享受一下他們紙醉金迷的生活,童貫相信,這些野蠻人就會再也沒有勇氣與意志南下,而大宋的邊患也就解決了。
他是這么想的小堂妹問,你為什么不勸阻他
作為這場羅天大醮里最核心之一,僅次于趙鹿鳴的存在,德音族姬從上到下被打扮得富麗堂皇,尋常人一輩子穿不起的金絲織錦一匹接一匹往她身上披,生怕往來觀禮的香客們看不到這件朝真帝姬千里迢迢從汴京拉到興元府,又從興元府拉來山西的寶貝。
說是寶貝還有些保守了,這豈止是寶貝呢這是帝姬孝心的明證呀
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往上披多了,德音族姬就難保不出事她雖然金尊玉貴,到底是個大石頭,白日里煙熏火燎,夜里看守打更的小道士一個不慎,族姬腳下的香火就給她點了。
現在的族姬是個黑乎乎的族姬,羅天大醮結束,道士們忙忙碌碌地給她做清洗養護,努力將火燒過的痕跡去掉,但留下尊貴的香火氣。
朝真帝姬也算是剛忙完,穿著兜帽,將自己罩的嚴嚴實實來玉皇觀溜達,看到她這幅尊榮就感到很樂,坐下望了她一會兒,聊聊天。
我為什么要勸阻他呢
太原到晉城有幾百里路,戰報不能及時往來,但兵貴神速呀。
我保不住代州。趙鹿鳴說。
童貫保得住,你要是跟他一起去太原你可別說你是真心做這場羅天大醮
我要是用盡一切辦法,他是保得住雁門,她說,可然后呢
小堂妹冷漠地望著她,那聲音尖尖細細,忽然在她腦子里迸開。
啊,你已經算到后面了你不想要一位有功的童郡王,你只想要一個戴罪立功的喪家犬童貫你就是為了這個,舍棄了雁門你就一定要將所有人都死死抓在手里像抓著一條條狗繩一樣
這話很不禮貌,帝姬就沉默了一會兒。
若李嗣本是個值得救的,我也就想辦法救了,她很艱難地說道,可你看看,這都是一群什么蟲豸呢
似乎是佐證,有人穿過鬧鬧哄哄的族姬清理現場,來到了她身邊。
“耿守忠來信,”他說,“他駐守石嶺關,想要借調靈應軍兵力,援助太原。”
她抬眼望向趙儼,噗嗤一笑,“直呼義父姓名,是不是有點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