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倒了昏迷了清醒了不能說話了
笨人不知道官家是犯了什么毛病精明人則覺得官家的毛病大抵是實在太精明了
太醫慌亂地往來禁中,跑出殘影,相公們則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是好,為今之計,還是請太子主持大局吧
所有團團亂轉的人里,僅次于官家精明的當屬太子。聽說爹爹病倒,他在東宮里很想破口大罵,卻又不敢罵出聲,只能在太子妃匆匆趕來為他更衣,準備送他進宮時,斥退了宮女內侍,而后小聲地嗚咽一句
“都怪李綱”他說,“爹爹將這爛攤子交給我,我卻也不想做這個亡國之君”
太子妃正為他整理領口,一聽這話手就是一哆嗦。
“殿下這是什么話”她低聲說道,“太原城下,多少兵士為殿下而死,就連呦呦也留守太原為國祈福,他們都不怕,獨殿下怕了嗎”
殿下睜著一雙濕漉漉的雙眼,眼睛里布滿蒙蒙的霧氣,如小鹿一般可憐,“除了,除了孤,爹爹也怕了”
太子妃的手就悄悄握緊了,覺得須得克制再克制,才能忍住不在丈夫那張白皙的臉上來一耳光。
新年將至,完顏宗望的腳步已經到了黃河岸邊,完顏粘罕卻依舊被堵在石嶺關下。
女真人是勇猛而兇殘的,想攔住這樣的對手自然需要付出代價。
朝真帝姬是在王稟守石嶺關的第十日,跟著朔寧軍的車隊一起去石嶺關的。一旦開戰,軍隊不管什么東西消耗都是飛速的,弓弦、箭矢、武器、磚石、桐油,細布、草藥、干柴。戰場就像張著饕餮巨口,拼命往里吞噬一切夠得著邊際的資源。
人是這其中最便宜也最昂貴的一種。
石嶺關的南邊是朔寧軍的營地,負責將物資運上去,再將尸體運下來。
最初的兩三日,有士兵站在關上往下望,還會偷偷地哭。
但那幾日過后他們就不哭了,他們冷得像冰,根本不會回頭往南望一眼,送一送他們的兄弟。
當然,他們仍有食欲,朝真帝姬送來了各種好酒好肉,他們雖然不知道感謝帝姬,但卻知道每人手里捧個碗,排著隊直愣愣地盯著鍋。
王稟出來迎了帝姬。這位五十余歲的大漢像個鋼鐵鑄成的雕像,一身鎧甲攙著濃烈的血腥氣,見到帝姬就想下跪,她趕緊攔住了。
“王總管身著鎧甲,不當下拜行禮。”她笑道。
王總管就很赧然,“戰場骯臟,帝姬是清修之人,何必親至”
“修道之人也有斬妖除魔之時,”她說,“太師統籌全局,調兵遣將,我是不懂的,我只怕將士們缺衣少食,太原城而今能不受侵襲,全賴諸位用命,我豈能高坐城中,置之不問”
帝姬的聲音輕輕柔柔,飄到排隊打肉的士兵耳中,有人忽然就抹了抹眼睛。
要說捷勝軍的軍餉童貫是沒克扣過的,但在大宋,軍與賊的名聲從來相差不多。誰家兒郎金榜高中,莫說爹娘,就是親鄰也跟著與有榮焉。可誰聽說哪家兒郎得了軍功,能受四鄰羨慕的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賊配軍罷了
他們死不足惜。
現在朝真帝姬一個十四五的小姑娘,穿著樸樸素素的道袍,跑來對他們說謝謝你們。
捷勝軍士兵這幾日已經枯槁的眼眶,忽然就又酸疼起來。
“我想上城墻看一看。”他們聽到她這樣對王總管說。
“關外尸橫盈野,帝姬這樣尊貴,豈不受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