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為國盡忠一輩子的老人似乎已經油盡燈枯,他眼中蓄著淚,枯槁的手握住每一個來客的手,并且用氣若游絲的聲音去叮囑他們一些這樣那樣的事
雖大勝金軍一場,可完顏粘罕還在石嶺關外,一絲一毫也不能大意呀咱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河東路可不能有事呀
有人老實,比如徐徽言就沒忍住,直接在太師床前落了淚。
“太師靜養便是,或許過幾日便有好轉,在下能在太師麾下殺敵報國,此平生之幸也”
有人不老實,比如之前見過童貫跑路的張孝純,偷偷找到了剛從太師府上出來的朝真帝姬。
“帝姬明見,童太師當真有恙”
帝姬正用帕子細細地擦眼睛,聽了這話,便將一雙泫然欲泣的眸子望向他。
“怎么不算有恙呢”
看她的樣子,似乎太師命不久矣了,可聽她這么含糊的話,張孝純不是個傻子,又不確定了。
但官家派來的使者是不受迷惑的,也可能因為太上皇就這么病了一遭,同樣的招式不能對官家的人使用兩次。
“太師若是病重,”使者說,“京城有良醫,也好調養呀。”
太師躺在昏暗的床榻里,嘴唇龜裂,雙眼無神地望著他“中官之言極是,司馬懿老邁年高時,尚能沙場征戰,老奴不過禁中的一條狗,又值什么”
這話就諷得使者臉一紅,但說出去的話是不肯更改的。
有排隊等著看望病人的太原官吏在外面側耳聽了這話,就搖頭嘆息。
這事就傳開了。
太師接了官家的旨,抱病回京時,正好是新年這天。
使者說,太師這些人留在太原守城就行,不用帶那么多人回去,太師就應了。
他帶了兩個內侍,四五個親從,一共不到十個人,寒風凜冽中,孤零零地被人攙扶著走出太原城。
身后是太原的父老鄉親,太師走一步,他們沉默地跟一步。
有人牽了一匹老馬過來,太師伸出手去,努力拽了一把韁繩,卻抓空了。
“我這老眼昏花”頭纏白布的老人虛弱地笑一笑。
身后就有人抽泣。
使者左右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跳下馬,“不如我來扶太師一把”
太師努力喘勻了氣,沖他點點頭,“多謝,感激不盡哪”
身后的人群依舊在注視著這一幕,使者就更不自在了。
“在下的馬雖不名貴,卻也比這匹肥壯些,不如太師與在下換一換馬,如何”
老人那雙蒼老的眼睛憂傷地看著他,“這馬是西夏馬,原本確實名貴,而今雖已老,卻識途,與我正相稱。”
身后就有人大聲抽泣。
使者趕緊把嘴閉上了。
太師總算上了馬,顫顫巍巍,晃晃悠悠,他往城外走,走得不快,身后的人群就跟著他也往城外走。
使者死皺著眉,“太師,這不該吧”
太師身邊的小內侍哭出了聲,“父老們送太師幾里地,礙不著官家,倒礙著天使了么”
使者回頭望望,這一群人紅著眼圈,一個個都直勾勾地盯著他。
太嚇人了。
他趕緊又將頭轉回來,咬著牙賠了個笑臉,“無事,無事。”
老人輕輕地用腳踢了一下馬腹,馬兒繼續緩緩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