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封李綱的信,信很簡短,語氣也很僵硬,不過這位宰執據說本來脾氣就不怎么好,和宗澤也沒有私交,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也不算太過分。
為尊者諱,信中沒有提到太上皇和官家爆發的內戰,他只是說,杜充上表彈了宗澤,朝廷應該會很快發公文詰問,到底怎么一回事。
彈宗澤什么呢內容沒說,但宗澤不是傻子,趙鹿鳴更不是傻子,腳指頭都猜得到,“以下犯上”啦,“惡意制造摩擦”啦,“破壞河北大好形勢”啦,尤其是宗澤聚斂流民,流民又變成匪寇,十幾萬的匪寇呀杜充辛辛苦苦殺都殺不完,宗澤居然將他們聚在一起,這豈不是要再造梁山
“一點兒也不稀奇。”她說。
“他而今名望甚高,”宗澤說,“李相公能修書給我,已是難得的提醒,我等不可小覷。”
“李相公也不能與燕人感同身受。”她平靜地說道,“他看不見他們的血。”
“李相公擔著大宋的天下,”宗澤說,“他只要河北能夠守住,不再有郭藥師故事,其余之事,他管不得那許多。”
“那很好,”她說,“不管杜相公如何,咱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守住河北就是。”
宗澤的眉頭就深深皺起來了。
眼前的帝姬那樣年輕,只有十五六歲,生性里還有那么多天真又純凈的部分,甚至見到他這樣一個老人家在雨中摔了一跤,她都真心實意地為他擔心。
只要見到她,甚至只要想起她的這一部分,就會讓人感慨,她是一個多么愿意憐憫別人的人。
但她在戰場上待得時間久了,那份憐憫里不自覺就摻入了許多的憤怒。
對杜充的憤怒,甚至是對朝堂的憤怒。
“臣已經老了,帝姬的路卻還很長,”宗澤說,“當體恤朝臣們的辛苦,也當慎言慎行。”
帝姬就不言語了。
過了一會,她終于嘆了一口氣。
“宗翁既然來了,咱們還是說一說軍中之事吧,”她說,“剛有人報回來,邯鄲有金軍入城。”
“多少人”宗澤問,“何人統領”
“名為完顏銀術可,也是一位舊人,”她說,“至于人馬,目前似有三千余人,其余城池還看不真切。”
這人有些冷門,宗澤就要想一想,而后恍然,“他原在西路完顏粘罕麾下,而今輕騎翻山越嶺,又來尋咱們了。”
他們會知道他的底細并不驚奇,畢竟在太原時,雙方互相都抓過不少對方的俘虜,那不管是殺是放,肯定先要問一問對方從上到下的信息。
金人問過童貫梁師成,問過張孝純王稟,甚至就連朝真帝姬是不是用靈異的魅力,或者是美貌和風情讓將士們為她效死這種奇葩問題都問過當然宋軍的答案比較統一她長什么樣咱們哪有資格看個真切,可她管醫管埋管發錢
宋人自然也問過完顏粘罕完顏婁室這些人之間有沒有什么矛盾,你們兄終弟及那一夜,難道沒人見到大行皇帝帳篷上映出的斧影嗎金人就說,太祖屋里的事咋告訴我們啊況且俺們女真人兄終弟及是傳統,怎么到了你們宋人嘴里這么別扭呢
宗澤和趙鹿鳴就是這么知道的完顏銀術可,這人五十多歲,已經過了親冒矢石的年紀,但為人謹慎。太原久攻不下,金人也在石嶺關外修起堡壘,準備安坐吃掉忻州以北的所有土地。聽說朝真帝姬來了河北,而完顏宗望已經率主力回燕京以北,完顏粘罕就給完顏銀術可派過來了,完顏阇母給了他一個先鋒都統的職位,換言之就是指揮官。
“真可憐啊郭藥師。”趙鹿鳴講到這里時,就忍不住這么說了一句。
“他先自輕,行無父無君之事,金人自然視其為小人。”宗澤評價道。
這樣的天氣里,非要出來奔波,多可憐哪
就連士兵們在這樣的天氣也不會出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