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下,岳飛調整了一下束袖,又彎腰將皮靴的靴筒往上拽了拽。他現在是這一營的指揮使,但在此之前,他也一絲不茍地檢查過自己的各種武器,譬如馬戰用的長戟,步戰用的單刀,手臂上的圓盾,腰間的箭囊,背后的長弓。
自他從逢峰回來,朝真帝姬親自見過他后,并沒有那些市井間喜聞樂見的事情發生。帝姬幾乎很少見他,更沒有單獨宣過他,她依舊只會同自己帶來的心腹與宗帥在一起,但她也并不是待他冷淡。
他現在穿戴與攜帶的武器鎧甲之精良,與他之前用過的不可同日而語,每一件都能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這才是千里馬的待遇。
他尤其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戰馬,看看它今日的狀態如何。
這是一匹雜色駑馬,天性很溫順,跑起來也很有耐力,但既沒有速度,也沒有沖勁,騎它沖陣并不舒服。但在磁州仍然已經稱得上是不錯的坐騎。
五百靈應軍正在一隊接一隊的集結,岳飛仔細檢查過這匹馬,正準備騎上去時,李世輔忽然走了過來。
“你騎我的馬。”他說。
那是一匹毛色蒼白如雪的戰馬,名為“飛練”,比岳飛的馬更高大些,也更雄壯些。整個磁州,李世輔的馬是最好的,畢竟他是黨項貴族出身,又自幼長在軍中,李永奇給他挑的必然是隴西最好的戰馬。
岳飛見了就大吃一驚,“你我武將,戰馬便是身家性命,況且金人多騎兵,又是有備而來,你如何能讓馬給我”
“你此去極兇險,正該騎一匹好馬,”李世輔說,“將你自己的戰馬充作馱馬就是。”
“可這馬”
李世輔沉默了一會兒。
“它的天命是戰死沙場,宗帥所領那萬余義軍卻不是,鵬舉,你帶他們回來。”
戰場像是個生死很公平的地方。
可其實它不公平極了。
完顏銀術可的兩千前軍還在繼續向前,義軍的左翼漸漸就有了崩潰的跡象,一崩潰,陣型就松散,有人就掉頭鉆縫隙,想要向后逃。
但押監官領著他的二百督戰隊在這一千人身后,有人逃跑,就一長槍戳死。
士兵們打仗有錢拿,督戰隊就更有錢拿,拿他們的雙份兒。
除此之外,他們都穿甲,都有精良的長兵,本身就是訓練中挑出來的佼佼者,僅次于朝真帝姬的嫡系靈應軍,此時結陣,長槍如林,新兵想要后退時,就發現自己面對的,是槍尖森森寒光。
督戰隊會殺人,他們真的殺,有人不信邪,一頭撞上去,一個督戰隊兵士一槍將他戳翻,釘死在地上,其余人就又怕了,既不敢向前,又不敢后退,互相推搡。
陣型就又一次變得密集,甚至密集得讓金兵也覺得棘手。
畢竟哪怕是殺豬,也是要花力氣的,刀捅進人身體里,難道就不要力氣嗎這許多人擠在一起,前面的人死了,后面卻還抓著尸體當盾牌,那一個個血葫蘆疊上去,很快又成了小山,供人蹲在后面,舉了刀在那里亂戳,金兵想跨過那小山,又免不了挨上一刀。
這就變成了人間地獄。
不過完顏銀術可的騎兵沖過來后,局勢就瞬間有了新的變化。
督戰隊在營與營中間,騎兵見了,就專射這些在后面壓陣的士兵,一圈跑下來,射殺了十幾個,射倒了幾十個,第二圈索性就不再遠距離襲擾,而是干脆沖到面前,揚起馬蹄,掄起狼牙棒
女真騎兵來回沖殺了兩趟,頃刻間這條脆弱的陣線上就打開了幾個缺口,連押監也被他們一棒砸碎了胸腔。
潰兵一下子就找到了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