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名城下略顯兒戲的攻城戰不同,邯鄲城下已經是另一副模樣。
到處都是濃郁得讓人作嘔的氣味,那些被戰爭吞進肚腹的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寧,他們還要繼續被蒸騰發酵,直到發出近似甜膩的氣味時,將軍們才想起將他們一鍬鍬地鏟,一車車地運,至于運去哪里,視民夫的運力和將軍的謀劃而定。也許是在附近挖一個大坑埋了,也許要慢慢運到邯鄲城的上游河流去,反正他們已經不能再發一言。
這樣的攻城戰是血腥的,更是煎熬的,金軍營中,不斷有人偷偷逃走。有些被抓回來,立刻就被軍法官以更加血腥,更加煎熬的方式處以極刑,并且勒令他同營的戰友們近前觀看。
還有些沒抓回來的就看運氣,因為邯鄲城為中心,四周都已經打得稀爛,平民都已經消失了。想在平原上撒腿亂跑,一路跑到滏陽城下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孤身逃進山里,等戰爭結束了,再去尋朝真公主說不定還能撞上幾個同樣也逃進山里的宋兵。
他們的部族不同,但都會說漢話,一進了山,原本的仇寇就不再是仇寇,甚至還有些人會搭伴捕獵,對抗那些聞到山下氣息,又一次蠢蠢欲動,從深山中走出的野獸。
完顏銀術可見了這種情況,就下令,一旦有一個人逃走,同伍的士兵都要被處罰。
可皮鞭和軍棍也阻止不了士兵的潰逃,尤其是那些燕人和契丹士兵,他們聽說了朝真公主的“神跡”,聽說了她對遼主許下的承諾,甚至還聽說了那柄刀的故事于是他們偷偷說,她才是這個天下將迎來的皇帝
這話有多荒謬完顏銀術可都懶得提及,可士兵不僅真的信了,而且真的會跑。
這位女真將軍就不得不去尋大塔不也“又是她”
大塔不也正就著外面飄進來的尸臭,慢慢地吃一塊腌肉,聽了這話并不在意,“士兵們不會為一句流言就逃走。”
這話說得完顏銀術可就冷靜了下來“攻城不克,乃有此舉。”
他對面的女真統帥忽然沖他一樂,牙縫間猩紅的肉渣纖毫畢現。
“大金的士兵都是部族里的勇士,他們若是都這般煎熬,宋人呢”
宋人的軍營原來只在城中,后來就修在城下了,畢竟籠城而戰永遠是迫不得已的最后選擇,但凡能打個防守反擊,能保持對外界的聯系,那就是得努力將營寨修在城下。
但正如大塔不也所猜測的那樣,義軍比契丹士兵是更不如的。
金國沒有一個佩刀的公主等待他們投奔,可他們的意志力也比金軍更脆弱。
其實他們什么方面都不如金國的老兵,就連他們最自以為傲的“文明”都不如金軍雖然野蠻,卻知道不能隨地便溺,而義軍在這個問題上,要宗澤三令五申,天天抓,時時抓,就這樣還有人在水源地打了水后,順手就解開褲帶方便,一點也不在乎后面打水的人要怎么吃水,明天他再來打水時,又怎么吃水。
等到戰場上死的人多了,起了尸臭,痢疾就開始在軍營中彌漫了。
有的士兵一天要拉十幾趟,腳都軟了,但請不到病假。減員的人多了,能走路就得繼續戰斗。
幾個年輕的將領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高三果是最嚴重的,在某次沖鋒時,他差點沖進金軍的大營里,差點就沒退回來,還是左右幾個部曲老兵給他扛回來的。
李世輔身上也有傷,是另一次擊退金軍夜襲時造成的,其中有一支箭擦著他的臉過去了。等回來時,大家就嘀咕“李大郎看著也不似王繼業那般油頭粉面愛漂亮,怎么身上的傷不理不睬,回營了就一個勁兒照鏡子”
悲觀主義者的趙儼就吐槽他“這城尚不知能不能守得住,你就已經想到回滏陽該簪什么花了”
李世輔就樂,“你說該簪什么花”
高大果就瞪著這個高四果,如同瞪著一個傻子,等瞪得眼眶酸了,李世輔才繼續說“金軍若真有十萬之眾,車輪戰也該將咱們耗死了,你看他們三日五日的,不還是這些人”
“許是分兵。”趙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