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長帝姬的車駕剛出了滏陽,曹家立刻就準備起來了。
他們的理由特別得體論關系,他們是駙馬都尉曹溶的本家,帝姬既然駕臨真定城,住在他家比較親厚;論條件,劉韐給大半個真定城拆得稀巴爛,石頭木料都拿去守城用了,體面舒適的房子也不多了,帝姬一心為國奔波操勞,作為真定人,騰出房子請帝姬住下是應有之義呀。
這些話說得也不錯,曹家這大院子的確也被劉韐拆了一小半,尤其是前院給普通親戚們、仆役們住的房子,一路走過去都很凄慘狼狽。
但后面就不一樣了,將進五月的園子,郁郁蔥蔥,有山石嶙峋,枝繁葉茂,在山石與古樹之間,又有藤蔓攀附,冷冽的泉水自山石下潺潺而出,飄著一點兩點的落花。
帝姬見了,就輕輕點頭“百廢俱興之中,也有這樣一處桃花源。”
圍在她身邊的女眷們就互相看一眼。
家里有功名爵位的男人往滏陽送了表,但帝姬婉拒了。
她說,曹家雖好,也親厚,但她來此不是為了靜養,而是有許多公務要處置,還是不要叨擾府上的女眷了。
這話也并不是推辭,自從她進了城,無數雙眼睛都在默默盯著她,看她每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城外的地勢她要看,金軍扎營過的地方她要看,俘虜或是傷員她要看,城墻破損情況和繳獲的一些攻城器械她還要看。
大家原來以為宗澤是統帥,帝姬是個吉祥物,現在發現帝姬才是真正決定調兵遣將的主帥宗澤擅長的是處理一切戰爭相關事務,兵馬調度糧草運送城防維修,唯獨在仗要如何打這件事上,他是放權的。
看到這一幕,確認了帝姬的權勢后,曹家就更上心了。
他們將收拾出的院落又收拾了一遍,原來的院落里擺滿了華美珍奇的器物,連一盞燈上都鑲嵌了數不清的琉璃,拿在手里稍一晃動,就能轉出多少種光澤,顯出多少幅流光溢彩的畫。
在他們的想象中,這樣輝煌美麗的院落能滿足最頂級貴婦的需求。
但在帝姬拒絕后,他們立刻又進行了緊急而快速的裝修那些光滑的綢緞,圓潤的珍珠,七彩的琉璃玳瑁珊瑚全都被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書籍,有真定府的古書,比如河流、地勢、各縣的風土人情,也有兵書、農書、道家經籍。裝飾品也變成了珍奇的硯與墨,柔順的毛筆和紙張,以及從滹沱河里撿出來的石頭并不出奇,但半面圓潤,半面平整,上面又有山川的紋理,很適合擺在桌上當一塊鎮紙。
當這些機敏聰慧的女使忙碌完后,她們注視著這間屋子,感到很驚奇“這不是男人住的屋子嗎”
可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后,她們又為自己唐突的話感到羞愧和迷惑這屋子里也沒什么男子專用的器具,她們怎么會先入為主呢
現在這座很闊氣的城中園林被曹家在裝修過后進獻給了神霄宮,里面可以很輕易地住下幾十甚至上百個道人,可以大宴賓客,可以清修誦經做道場,可以召集將領們開會,還可以單純只是帝姬自己修身養性歇一歇。
作為蜀國長帝姬,趙鹿鳴可以婉拒曹家,但作為神霄宮的大道官,收了這么一個大禮包,趙鹿鳴就得過來看看了。
“我看這古樹繁茂,正該為老夫人頤養天年之所,”她輕聲道,“神霄宮如何能奪人之愛呢”
“古樹繁茂,原是武惠公所栽,”老夫人道,“先人能為國征戰,金人兵臨城下,子孫卻只能困守孤城,已是辱沒了先人,而今若能進獻神霄宮,為帝姬所用,已是此樹之幸,也是子孫之幸了。”
趙鹿鳴有些驚奇地看了看這位老夫人,以及她身后那些似乎長著同一張面孔的女眷。
這是她們遮風擋雨的地方,而今白白送給了她,她們卻是一聲都不發的,不僅不發,而且每一個人都表現得恭肅沉靜。
自然她們還有住處,不管是在城中,還是出城往西北,滹沱河上游的靈壽縣,那里還有曹家的一處大宅子,修得也是氣派非凡,每年到了酷暑時,女眷們都要搬去那里住幾個月消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