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不是空手進城的,進城后也不會貿然就敲開某一戶的門,總得先在酒坊客舍里待上幾日,在賭坊豪氣干云地灑上一筆錢,再去某位趾高氣昂的歌伎家中,溫柔小意地灑上一筆錢。而后城中差不多的事他就知道了,帝姬來之前這里什么樣,帝姬來之后這里又什么樣。哪些官員已經鐵了心跟著帝姬走,哪些是杜充時代留下的舊人,又有那些姻親還在排隊苦苦等待覲見帝姬,或者是閉門謝客,對帝姬的河北戰略抱持非暴力不合作態度。
了解了這些,他們還得進一步打聽那些塢堡都是誰修的誰出的錢是帝姬出的錢嗎是當地的宗族村落出的錢嗎難道沒人有怨言嗎就為那小姑娘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真定城外就要建起一座好大的附城
對了,不是說朝廷的詔書是要建個幾百里的大寨嗎這也不對勁啊。
這些噪噪切切的聲音傳出去,像是扔在水面上的石頭,有些咕咚一聲就沉了,還有些就蕩開了波紋,一層接一層,讓有心人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前面已經花了許多錢,可還遠遠不夠,他們手里有的是錢,金國的郎君很大方,在花錢上從不吝嗇,甚至承諾他們只要能辦成這件事,回去后還有更多的錢。
于是他們就抱著匣子,里面裝著黃金或是珍珠,寶石或是玳瑁,甚至還可能輕飄飄地根本不放那些俗物,而是一封女真郎君的信,又或者是在上京附近的田契。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們湊近了官員的耳朵,悄悄說道,“想想看吧,帝姬是鐵了心要同金人打下去,可她一個婦人,難道自己上戰場嗎死的還不是咱們河北的兒郎要是別人,死一千個一萬個也只是一筆數字罷了,可咱們自家的孩子不能被她送上去呀”
這話說得就讓有的人猶豫了,于是掮客度其神色,繼續加一把火,“況且若是郎君要咱們替他出頭賣命,背國棄家,那是斷然使不得的但郎君也不作此求呀”
聲音就變得更加悅耳了。
郎君要的很簡單,只要那些塢堡和營寨修得慢些就是。
官員就猶豫,“可帝姬要得急啊。”
掮客一樂,“怕什么這事,郎君早替諸君想過了”
工期拖延總是很容易的,何況帝姬要的本來就急。
只要動了土,那就該是一年半載也不能完工的,現在帝姬要三個月內完成,人人都得玩命,本來就不合情理呀
監工是個苦差事,累死累活有什么好處那些農人逼急了還要怨聲載道的不錯,逼急了不僅要怨聲載道,還會出事呢什么陳勝吳廣不都是從這上來的服役哪是那么輕易的事
比如說每個工人每日都有兩升米,那也不是不能克扣些,往里摻點糠,摻點稗;再比如工人每天干活也就四五個時辰,現在為了帝姬,多干兩個時辰,不過分吧又比如說有些偷懶耍滑裝痛裝病的,那就不能客氣皮鞭得準備起來
只要逼迫得急,不怕工人不造反呀
官員聽過之后就嘆氣“可帝姬派了許多靈應軍去監工,怎么好”
掮客從懷里就又掏出了一袋金子“靈應軍,難道不是人么”
靈應軍自然也是人,不僅是人,而且原本也只是蜀中一群窮苦山民。
他們能進靈應軍中,每日吃飽穿暖,還有人教他們幾個字,讀一讀道經,這已經是祖宗都想不到的前途可他們想不到,福氣還在后面呢
拿著圖紙去塢堡監工催進度原本是個苦差事,但前面幾日,村里的族老還只是請他喝一碗水,最多水里加一勺蜂蜜這樣尋常客氣,近幾日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比如說請他喝的不是水,而是酒,也加了一勺蜂蜜,又在井里湃過,烈日下喝一口,沁人心脾。
那靈應軍士兵起初推拒,說在外當差,喝酒誤事,族老就苦勸村酒又沒力氣,喝幾口解渴罷了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