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賊襲擾定州,”宇文時中說,“帝姬知否”
這是個略帶了一點質問的開場,不算很客氣,但帝姬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已得了軍報。”她說,“賊自捉馬口南下,騎兵逾千,至唐城左近,分作三隊,一隊屠唐城,一隊南襲定城,一隊至望都。”
她的聲音這樣清晰,令宇文時中很是吃驚,驚異于她得到的軍報比他更細致,也更準確。
這本該令他感到欣慰,但他卻更有了些不滿,“軍報既送至真定,可有百姓傷亡流散之數”
帝姬就垂了眼簾,“鄉間多立草屋泥墻,不禁火燒,許多村莊付之一炬后,兵士須得先滅火,再清理斷壁殘垣,官吏又要救治傷者,因此還來不及清點尸體,尋回南逃百姓。”
她的聲音還是非常清晰,但口氣很軟,尤其是她說出的這些處置措施,老師聽了,心中的不滿就又降下去了不少。
雖說這些事基本都沒經過他的手,算是徹底的架空,還是要批評一句。
“帝姬不曾同臣講起。”他說。
帝姬就依舊很恭敬的模樣,“前番金人圍困真定,各路兵馬多自定州往來,因此州縣殘破,幾無吏治,而今雖說宗帥將大名府官吏派去些,也還是百廢待興之相,因不成樣子,才不曾同先生講起。”
這多少有點超出宇文時中的預料了。
他是外放去過地方的,興元府也不算什么好地方,有賊可再有賊,也是大宋的王土,只要派一隊團練,將那十幾二十個賊寇剿了,剩下的就都是宇文時中所熟悉的世界了。
百姓們可能窮可能富,總歸有一口飯吃;官吏們可能清正可能貪腐,總歸要干點活;朝廷可能對他滿意或不滿意,總歸有個官做。
河北就不是這樣,比如說定州,百姓們可能生可能死,官吏們也如此,跑得慢些的,金人管你是不是讀書人,一刀下去,那戴著幞頭的頭顱就跟著百姓一起在草里滾,滾過一個冬夏,等新任宣撫使上任時,有風一吹,吹得頭顱嗡嗡響。
一顆嗡嗡響的頭顱是沒辦法替你干活的,但靈應軍可以,他們在不斷從義軍里招“道童”,招進來了,學幾個字了,有的再學些簡單的外傷處理辦法,派去定州應急也就夠了。
沒受重傷的百姓灰頭土臉的坐在自家焦糊的泥墻下,能抱著一碗麥飯吃就算感恩戴德,受重傷的百姓見了小道士過來,就用已經焦糊的手指死死拽住他的袍角,睜大了眼睛,嘴里嘟嘟囔囔些什么。
新入營的小道童不知道他再講什么,走過來的靈應軍老兵就明白了,掏出一張自己寫的符,塞進他的手里,用很自信的語氣說,“放心吧,你是個好人,你拿了這張符,咱們靈應宮的仙使等著你,送你去天上呢”
“天上,”那個燒糊了被壓在下面三天的人就小聲問,“天上也有大宋,天上也有女真人嗎”
“天上有一個嶄新的大宋,咱們帝姬派血神守在那呢,”老兵說,“女真人不敢再來”
燒糊了的人聽了就很安心,“那就行,將來我兒上去,也不怕受他們的欺了。”
帝姬聽過趙儼的匯報,現在將這一句轉述給宇文時中,后者聽了眼圈就紅了。
一旁的少女冷眼看著自己老師坐在那紅眼圈,就忽然嘆了一口氣。
她哪里能真狠心對宇文時中下黑手。
剛想到這里,紅眼圈的凄然老師忽然說“帝姬所想,比臣周全,臣受教。”
“先生是我師,我豈敢當此評呢”
“帝姬既派兵至定州救民,亡羊須補牢,為時方未晚呀”宇文時中很急切地說,“不如先將大寨修起來”
趙鹿鳴靜了一會兒。
不能下黑手。
“先生,朝廷錢糧未至河北,咱們修不得大寨,只能先修些小寨子,將來聯營百里,也是一樣的。”
“官家憐憫天下萬民,令休養生息,今歲恐漕運不足,確是有的,”宇文時中嘆氣道,“只是真定城高且厚,城外又置一城,有何用不如將它先停了,錢糧人手送去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