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侍就很委屈,“他在咱們帝姬面前,素來是個傻小子”
可站在城門下的就渾然不是那個穿得花枝招展,一臉傻笑的少年將軍。
他眼睛里還是能映出白云碧樹,一臉的晴空萬里,他就這么穿著自己平日里的舊鎧甲,站在那幾只被高高吊起的籠子下,打量著往來進出真定城的人。
那籠子在不斷往外滲水,紅的,黃的,腥的,臭的,沿著籠底的邊縫往下淌,下面圍觀的人就往后躲,聽里面人的哀嚎,嚎得沒了力氣,就有力士將籠子放下來,又有很精通刑罰的人上前,看看是要灌些食水,還是要再加一點刑具,好讓他們繼續叫下去呢
不管是哪一種,都有圍觀的人驚呼,有不忍心的人捂著眼睛走開,還有同籠子里的人有親舊的,就低聲啜泣。
可連那啜泣聲也趕緊被咽了下去,因為小種將軍的目光已經輕輕掃過來,在人群里尋找哭聲的來源了。
“他也忒殘暴了些,”小內侍回憶起來,就說,“咱們帝姬豈能見得這樣的慘事”
盡忠正在那檢查帝姬所用的茶葉,聽了這話忽然轉頭“呸”了他一口。
“你跟著我這么久了,還是個傻的”
“奴婢哪里傻了那天傍晚帝姬回城見了,就命種十五將籠子都撤了去”
盡忠臉上的神情就更變幻莫測了。
帝姬坐在馬車里,對著種十五郎輕輕地嘆氣,說“把籠子都撤了吧。”
種十五郎還很不服氣,“他們對不起帝姬”
“唉,小種將軍,他們當中也有鐘鳴鼎食之家,祖上亦曾追隨太祖,立過許多功勛,不該受此磋磨唉,他們哪里是對不起我,他們對不起的是君父,是河北這許多慘死的無辜百姓呀”
有籠子里的人就跟著帝姬的聲音哭起來,籠子外的人就小聲地罵。
“他們當死”種十五郎說。
“縱如此,我畢竟是受命為河北萬民祈福教化而來,今不能令他們迷途知返,反受此苦難,這是我的過失呀”帝姬隔著車簾,似乎輕聲啜泣了一下,“我當齋戒苦修,祈求三清將苦楚降于我一身才是。”
帝姬聲音楚楚,催著種冽將這幾家狗大戶連同他們的家人,一起從籠子里放出來不說,帝姬還特地下了馬車,從身邊人手里取了細布,遞給滿臉血污,渾身惡臭的籠中人。
“而今官家憫萬民之苦,為接收流離生民,江淮皆免賦稅,待你們傷愈之后,我送你們南下吧,”她聲音凄婉地說道,“只要來日戰事平定,你們能遣人回來祭拜祖宗的墳塋就好。”
太動人了,小內侍復述起來聲情并茂,連帝姬那兩個紅眼圈都一起復刻了。
盡忠左右看看,飛上去一腳,“你真是個傻子”
叛徒怎么能活著過黃河呢
叛徒就該受到最殘酷的懲罰,無論是上還是精神上的。必須讓每一個曾經心猿意馬,左右搖擺的人看到后,夜里都會怵然驚醒,而后滿頭大汗地裹著被子瑟瑟發抖,才算是達成懲罰的目的。
帝姬自然是寬仁有德行的,但圍觀群眾們聽過她的話,再看看這些被寬恕的人,心里的火氣就被激起來了。
然后發生什么事都不稀奇了。
消息傳到蜀國長帝姬的別院里,帝姬還真是認認真真在齋戒,一邊吃著自己那碟不加葷腥,只點了幾滴醬油的豆腐,一邊在看虞允文送來的報告。
“都死了”她問。
“一個沒留。”盡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