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糧官抬眼再看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兒子,忽然又心軟了。
他的人生是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兒子卻還沒有。
只要一想到出首后兒子的前途叫奸細盯上這件事一說出去,兒子哪里還有什么前途
老父親的心就絞在一起,碎成一團。
“不要怕,”他溫聲對這個也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說,“你父自有辦法,不會叫你在同袍面前無立足之地的。”
“五哥不信我,可我卻敬五哥是個至誠的好人,我是不愿坑你的,”說客就笑,“這事你要不要再細想想”
“只要能解了急,”糧官低聲說,“其他沒什么好想的。”
“救急自然能救,唉,五哥,你當我真要你犯那殺頭的罪行嗎”
他的聲音比剛剛那個女說書的還要柔和婉轉,從容自然地替他找了一條路出來。
他說,五哥,我可不是要你偷糧食呀,你想想,現在最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價那么高再加上貴人們為了籌備中元節,正忙著從宋人手里買東西,宋人不要銀錢,只要糧食布匹這糧價不就炒得更高了你運些糧食出來,咱們悄悄賣了,轉手就是一大筆錢,要不得兩個月,秋風一起,咱們收了鄉下的新糧送進去,又便宜,又干凈,宗望郎君親自來看,那也是滿滿的糧倉,難道誰知道有你的首尾嗎
糧官不作聲地聽著他講,要怎樣繞開一道道手續,怎樣出假文書,怎樣先用稗子和茅草偽裝,怎樣將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忽然就問“要是沒等糧收上來,宗望郎君就用糧了,怎么辦”
說客就樂,“咱們的大軍剛回去幾個月啊怎么不得多攢些糧食再南下你看宋人都回來種地了,偏咱們整天烏眼雞似的,一心光想著打仗你我想打,還得看貴人愿不愿意出兵呢”
“我看宗望郎君”
“宗望郎君頭上也有都勃極烈”
好像沒什么問題。
看看光是容城就有數不清的販子在兩邊跑來跑去,所有人都透著一個意思怎么就非得打仗呢
糧官似乎是被說服了,但也可能他本來就因為溺愛兒子而低了頭,對方的話術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因為他最后說“若是,若是能將我兒送去上京”
“只要有了錢,去哪都行”
“去哪都行,”這個女真漢子麻木地重復了一遍,“只不要讓他身邊再有漢人了。”
糧食從拒馬河北岸往南岸運時,都裝在車上,蓋得嚴嚴實實,看到的人其實不少,可只要是能同上面說幾句話的,口袋里都裝得滿滿的。
就連完顏宗望派來的斥候口袋里,也莫名其妙多了不少金燦燦的東西那不是他們主動索要的,甚至也不是經歷了一番和同袍的廝殺,從另一個女真人的手上,硬塞進他們皮囊中的。
那些金燦燦的東西是從家里送來的東路軍既然屯駐河北邊境線上,他們分得的田地自然也在燕山府,家人離得就都不是很遠。
一封封溫情軟語的信送過來,最冷酷的女真戰士也被短暫迷惑了心魂他們也沒做什么真正通敵的事啊,貴人們忙著采購大宋的奢侈品,那糧食確實是運出去了,可運進來的蜀錦披在了大延壽寺的佛像肩頭啊
人人都愛大宋文明所構筑出的那個繁花似錦,紙醉金迷的世界,他們沒事討什么嫌呢
“這一期的查驗結果怎么樣”朝真帝姬問道。
李素板著臉,“比上月確實快了許多,但各營寨間,也有參差不齊之處,帝姬還要一視同仁給他們發肉嗎”
“那怎么可能”她笑道,“我發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