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老人從前的烏發雪白,終于跟霜色的眉一樣,連眼角皺紋都加深。他滿臉疲態,枯槁般躺著,面部的肉垂下來,像被憑空抽干一口氣,半睡半醒地睜了會兒眼,眼里只剩渾濁虛弱的光。
這跟往昔的韓老爺子判若兩人,簡直叫人不敢認。
韓致遠啞然。
楚弗唯生怕驚擾對方,她小心翼翼地躬身,喚道“爺爺”
韓老爺子卻沒反應,他緩緩地閉上眼,目光尚不能聚焦。
醫生解釋“藥效還沒過去,最近需要靜養。”
兩人在屋里站了一會兒,確定韓老爺子睡著了,才慢慢地退出病房,輕巧地帶上門。
走廊里安靜下來,其他人被安排在別處,沒有聚集過來,叨擾韓董休息。
韓致遠忙前忙后地打點完,終于有時間稍作休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發愣。他面色發白,毫不停歇跟醫生及相關人員交流,一路來不及喘口氣,連嘴唇都
出現干紋。
喝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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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致遠接過她遞來的水瓶,卻沒立刻擰開,握著瓶子不動。
楚弗唯視線飄忽,側頭道“實在難受的話,我就回避一下,你不用強撐著。”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上一次是回國的飛機,他在窗邊惘然而靜默。
她隱隱推測,他不喜歡流露軟弱,低落時也回避旁人,是獨自愈合傷口的類型。
“我不知道。”
韓致遠聲音發顫。
“醫生說,他存在面部和下肢癱瘓的可能性,很可能醒來后也說不出話,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讓周圍人時時照顧了。”
他坦白“我一直以為,我對他是有怨的,氣他的嚴苛,氣他的自私,但真看他這樣,感覺很陌生。”
印象中,意氣風發、剛愎自負的老人,如今頹喪無力地躺在床上,給人極大沖擊。
他進門后都無法喊人,不敢相信是他的長輩。
韓致遠早不對祖父抱有期望,但對方是陪伴他時間最久的親屬,除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外,給予他的關愛并不算少。
韓旻炆離世后,兩人長居別墅,是老爺子撫養韓致遠長大。那時,韓老爺子還沒退休,在集團里事務繁多,卻不時抽空檢查長孫課業,偶爾教導他聽戲、釣魚。
如果說,韓老爺子此生最在乎的,是一手創辦的恒遠集團,遲遲不肯放下手中權力,那他年老后工作外的精力,都給了同一屋檐下的韓致遠。
“我小時候還想,他究竟有沒有在意過我”
楚弗唯一愣。
“可能是在意的吧,只是比在意他自己,要少一點。”韓致遠低頭,“但或許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情感匱乏又慣于強硬的人,說不定自身都不懂真情,那一點點柔軟或縱容,沒準就是來之不易的彌足珍貴。
楚弗唯伸出手,觸碰他的面龐,卻摸到點滴濕潤,不由內心顫動。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領悟他防備皆失,露出最為脆弱的面貌,甚至下意識拉住她的手。
韓致遠輕貼她的手掌,猶如受傷的獸,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突然想起童年時,他眼眶泛紅,握住她的手腕,不許她去叫人。那年,她被簌簌的雨驚住,站在原地沒有動,無奈來不及品嘗瀲滟,便眼看細雨消融,一句話也不敢說。
現下,指尖的露珠還不曾蒸騰,潮潤,朦朧。
楚弗唯索性半蹲下來,撫摸對方耳畔的碎發,親吻掉那些咸澀微甜,飲盡他潛藏寒雪下的百般滋味。
她語氣輕柔,安撫道“那等爺爺康復,我們就去耍賴,叫他在意更多點。”